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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管理员    发布于:2023-04-26 18:45   文字:【】【】【

  富联首页-富联注册丨首页虽然女主一开始不是皇后……但还是很好看很好看很好看啊啊啊啊啊!!!(好吧补充一下,答非所问是不好的,但是如果看完全篇包括番外哈,可以发现这篇文人人是主角,而皇后沈云瑶是把这一切串起来的线索,如果说她才是幕后的女主也没有什么问题。)

  好了好了不需要我的链接了,直接点作者主页就可以找到了,正文都放一起直接顺溜看下去就很爽啊。

  考虑到还有懒得翻的集美可能会错过这么一篇好文,我就勤勤恳恳地吧剩下的链接都放在下面吧~

  接下来是宫里一位默默无闻的小妃子的故事,大大借着她的视角完善了一下对宫中的人情世故的描写,还顺便写了一下不食人间烟火的纯妃娘娘~

  丰富了一下渣男皇帝李修的人物形象(果然还是没有办法恨他啊啊啊),完善了王美人和她的探花郎的故事。都是意难平啊!!!

  后来尝试了很多遍,都不敢再重刷宫墙柳。故事的风格在温馨中又带一点点抑郁,看着一个个美好的女孩子生生在后宫蹉跎一生,看着后辈们终于过上上一代穷极一生都得不到的生活,最后还没办法责怪任何一个人,后劲好大啊啊啊!

  放月假回来发现这篇回答火了,好激动,从来没有火过……我火了,嘻嘻……我火了……嘻嘻,我火了……嘻嘻……

  皇后这个位置我还没坐热乎,就被刚登基没几天的李瑜禁了一个月足,宫娥们都在猜测李瑜要拿我开刀。

  她是相府嫡出,生来尊贵,是相府捧在手心里的大小姐,而我不过是姨娘与父亲一夜欢愉结下的孽果,自姨娘含恨而终,过得还不如下人。

  因为相爷风流,时不时抬个貌美小妾进门,向来看不惯我们这些庶出子女,姨娘们不受宠后等待我们的下场无非是沦为低等仆人伺候嫡出。

  在相爷面前表现出一副与我情同手足的模样,私底下遇到了不顺心的事儿总拿我出气。

  这几分恩赐体现在姜柔要嫁进东宫时突然关心起我的婚事,说她今后贵为当朝太子妃也不能薄待了我,不如让我也在众位庶出皇子中挑一位意中人,她给牵红线。

  随手一指指向角落里一位衣着略显寒酸的皇子,红着脸羞怯道:“莹儿心仪他,多谢柔姐姐成全。”

  虽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陛下赐婚于我和李瑜,总归是让我跳出仆人身份,堂堂正正顶着个七皇子妃名号。

  姜柔嫁的是当朝太子李倓,凤冠霞帔十里红妆,而我不过是沾了那场盛大婚礼光芒的另一个不起眼的新娘,一个谁也不认识谁也不关心谁也不提及的配角。

  只是后来,谁也没想到,当初看不起眼的庶出爬到了嫡出头上作威作福,将那高不可攀的嫡出拖拽进泥里。

  此举震惊皇城,却没人敢跳出来指责李瑜的不是,李瑜更是在庶出臣子拥护下,顺理成章登基称帝。

  即便姜柔腹中怀有李倓的血脉,李瑜还是二话不说把她接进皇宫,藏了许多年的心思一朝戳破,把所有人都惊了一把。

  我知道李瑜喜欢姜柔,还是自小喜欢那种,可我没想到他敢这么快就把姜柔接进皇宫,丝毫不介意姜柔怀有身孕。

  毕竟曾经是尊贵无比的太子妃,又生来矜傲,如今成了任人摆弄的阶下囚,无论是谁都接受不了这样的落差。

  只是我去得不巧,凳子还没坐热乎,姜柔突然腹痛起来,请太医过来诊断,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导致滑胎。

  我害得李瑜的心上人滑了胎,消息不出片刻就传到他耳朵里,没过多久,禁足的圣旨也传来了我懿德宫。

  接到圣旨那一刻,侍女添香顿时红了眼睛,扶着我哽咽道:“如今陛下得登高位,只因一个外人就不念那些年风雨同舟的旧情,要禁娘娘足,此举未免伤人。”

  我不以为意,将前来传旨的公公送走才稍稍回神,敛下眸子淡淡道:“桂花栗子糕确实是本宫送过去的,人证物证俱在,哪有辩驳的余地?”

  添香愈加不忿,捏紧了拳头恶声恶气道:“要让奴婢知道是哪个小贱蹄子在陷害娘娘,必将他扒皮抽筋,吊在城门上晒个几天几夜。”

  然而我没想到李瑜那般喜欢姜柔,我还没禁完足就听到他要纳姜柔为贵妃的消息。宫里那些谣言越发汹涌。

  无非是说我这个糟糠皇后要失宠了,陪着李瑜渡过最难挨的那八年,本以为会苦尽甘来,却终究便宜了他人。

  如今我已是六宫之主,李瑜再是如何宠幸姜柔,只要不叫我让出皇后这个位置,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在我刚禁完足那天,李瑜难得来我懿德宫小坐,却是暗戳戳说我一个庶女不配当皇后,需把那个位置让给姜柔。

  哪怕我是陪在他身边多年的枕边人,还曾以性命相救,也比不上那个幼时入了心至此念念不忘的有夫之妇。

  我迎上他的目光,勾了唇角,硬气道:“想要臣妾让出皇后这个位置?行啊,陛下直接下令赐臣妾一死不就得了?”

  毕竟那碗桂花栗子糕里的藏红花确实不是我下的,而把她囚禁在皇宫里的罪魁祸首也不是我。

  我正想离开却被姜柔叫住,她朝我款款走来,柔声细语道:“落胎一事姐姐不怪你,只是宫里冷清,可愿陪姐姐走走?”

  我打量她一眼,身子弱不禁风,面容再是用脂粉掩盖也能瞧出几分憔悴,想来遭受打击不小。

  不过比起菡萏苑里精心培育的品种,稍逊几分,那是李瑜听说姜柔喜欢荷花,特意重金求来的。

  走到碧水湖上的廊桥上,往下一看,荷花稀漏处有游鱼晃过,撞上荷杆,泛起一片又一片涟漪。

  不等她说话又道:“你若是为姜家求情而来大可不必,我不可能替姜家说好话,陛下也听不进我说的任何话,他如今的心思可全在柔姐姐身上,柔姐姐何不亲自与他细说?”

  不过因为姜柔的关系,其他人都被李瑜一旨下罪,不是降了官职就是掉了脑袋,只有姜家仅仅只是入了大牢。

  姜柔来找我,无非是想让我劝李瑜放了姜家人,可我自幼不承姜家恩情,即便是与李瑜的成亲也付出了应有的代价,为何如今要去扶一把当初欺我辱我之人呢。

  放在以往绝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因为添香时刻陪在身边,只是这次,我是一个人来的菡萏苑,她没有跟着。

  我停下脚步,看着眼前这个着了一身滚金绣龙纹陌生又熟悉的青年,不知为何,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委屈,情绪一上头就把平日不会问出来的话一股脑说出来。

  我心有不甘,也不管是不是要得罪了他,固执又冷硬道:“李瑜,你知道我一无所有的,就算你赌赢了,我也不会甘心让出这个位置,真要逼我,只能来个鱼死网破。”

  我无依无靠,绝不会先做那些对他不利的事情,是以这些年我们相互扶持,他没有任何不信任我,直到姜柔进宫,我占了他心上人该坐的位置,他开始嫌我碍眼。

  我一把拂开他的手,深吸了口气才将方才那些负面情绪压下若无其事道:“是臣妾鲁莽,还请陛下不要怪罪。”

  就算姜柔乞求,李瑜也不可能放了姜家人,因为姜家曾是太子最忠实的拥护者,留下他们无疑是为以后埋下后患。

  这或许是跟他一起生活八年的好处,我摸透了他的性子,绝不会给自己留下一丁点的隐患,包括姜柔腹中的孩子。

  “她腹中那孩子,留不得。”他看着我,眼底有烛火摇曳,“我知道你不忍下手,但要委屈你背个骂名了。”

  我确实不忍下手,因为这一生我都与孩子无缘,即便姜柔是那个害我至此的恶人,也不想让稚儿承受这些,但谁叫他投到了姜柔肚子里呢?斩草除根,万不能留。

  “我知道你对姐姐心怀芥蒂,但即便姐姐不说你也应该感受到了,自姐姐进宫,你这皇后之位名存实亡,不论宫里流言蜚语如何,他是不是再也没来过你这懿德宫?”

  姜柔不急不缓说着,先前憔悴虚弱之色尽褪,好似回到了从前,她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主子,指使我做这做那。

  “莹儿,当初那事确实是姐姐的错,可你终究是姜家人,姜家倒了于你而言有什么好处?何况李瑜心都不在你身上,还这么死心塌地跟着他,实在是有些愚蠢。”

  她不说当年那事还好,一说我这心口又堵了,心口一堵就看不得旁人好,轻笑一声道:“这大约就是报应吧,我失去的东西柔姐姐也失去了,就连姜家也快要倒了。”

  姜柔当年问我看上了哪个皇子,根本不是出于好意,而是姜家想安插个眼线,放在那些皇子身边,以防后患。

  那时三皇子和太子分庭抗礼,又生得玉树临风,不论是哪个姑娘看了都欢喜,他们以为我会选三皇子才给恩赐,却没想到我选的只是一个没人会注意的落魄皇子。

  姜柔在乎面子,尤其是在我们这些“下人”面前,即便不满也没发作,只是惋惜下错了一步棋废了一颗子而已。

  那一槌又一槌落在胸腹上的痛,至今难忘,可又不得不受,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摆脱姜家下人的身份,才有机会爬上最尊贵的位置,像姜柔俯视我一样俯视着姜家人。

  如今我贵为皇后,已是西晋最尊贵的女人,按理来说想要的都得到了,可李瑜对姜柔的执着又让我心生不安。

  我是以姜家棋子身份嫁给李瑜的,表面上他待我谦和知礼,对这门婚事十分满意,只我知道,他对我诸多防备。

  有时候我不小心撞见他和幕僚商议正事,他发现了立马转移话题,我知道他不信我,即便投诚也觉得别有用意。

  大约是因他让人拦住了我放出去的信鸽,发现信里没有任何对他不利的消息,甚至还想方设法替他隐瞒事实。

  是我替他挡了致命一刀在床上躺了整整半个月,他才抛开以往对我的偏见,头一次踏进那座素来寂静的院子。

  可他真是警惕啊,一来并不是关心我的伤情也不是出于慰问,而是质问,我至今记得他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怀疑。

  他站在床头,屏退所有人,居高临下看着我说:“王妃使得好一手苦肉计,若不是木青点拨,连本王都差点被你骗了。”

  下一瞬敛了神色,淡淡道:“木先生应该只是说这些刺客不是皇子们派来的吧,除去那些人,确实是妾身嫌疑最大,但我为何嫁你前几年不这么做,反而如今冒着被你识破的风险给自己一刀?添香可是说,妾身差点就去了的。”

  他拧紧眉头,似乎想不通除了朝中那些人,还有谁对他起了杀心,何况平日里他总是一副低眉顺目毫不起眼的样子,就连封王也是父王随意下的一道指令。

  我握紧袖中手指,抬眼看他,弯了眉眼道:“王爷不必急着把妾身推到对面,若王爷肯给妾身机会,定会发现妾身才是对王爷最忠心之人,因为妾身除了王爷无可依附。”

  以往那些聊家常的信件也起了作用,暗示他我从未做过任何对他不利的事,便是趁着这时候,向他表明忠心。

  “这个世道对我们本就不公,或许王爷就是那个打破不公的天选之人,妾身自当追随,当然,王爷若肯在事成之后允妾身一个后位,赴汤蹈火,妾身在所不辞。”

  我却知道,他心里对我筑起的高墙逐渐倒塌,不再像以前那样拒我于千里之外,有时还会拿朝堂之事考量我。

  哪怕背了谋权篡位的贼子骂名,也站在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更是将那些曾经欺他辱他之人通通踩在脚下。

  他习惯了活在暗处,自然向往光明,而姜柔就是他心中的那抹明光。自幼时在众人拳打脚踢下被她护在身后一次,就再难忘记那抹温柔的笑和那个温柔的人儿。

  李瑜是真的宠爱姜柔啊,在她生辰那日特意举办了一场宴会,百官相贺,君臣同乐,就连姜家人也被放了出来。

  也不是无罪释放,只是想在这一天讨姜柔欢心,过完生辰还得再关回去,我也不知道李瑜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挨得这样近,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我和李瑜之间的尴尬,因为他那余光就没往我这边瞟过,全在姜柔身上。

  这幅模样落在旁人眼里免不得是被李瑜伤到,只我知道外面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那便是偷放姜柔的人进来。

  李瑜所有目光都在姜柔身上,此事只能我来做,只是没想到这是姜柔和李瑜两人给我设下的圈套,在我刚和线人接头就被重重禁卫军围住那一刻,我才反应过来。

  放在以前,若是沦为阶下囚,不说自杀,绝对宁死不从,如今也不知是被李瑜的深情所感动,还是也想坐那一国之母的位置,亦或和李瑜做了什么交易,将矛头对准了我。

  禁卫军押着我和线人离开,我看着那珠联璧合的一对不由冷笑出声,“姜家还没有无罪释放,柔姐姐似乎得意早了。”

  听说李瑜因为姜柔的投诚抓捕不少太子一党的人,全都关进大牢,择日问斩,也听说等此事一了李瑜就释放姜家人,册封姜柔为皇后,而我与太子一党同罪问斩。

  添香说这些事时,眼眶红红的不经哭,每次都要狱卒赶才肯走,这次也一样,知道李瑜容不下我扒着栏杆一顿好哭。

  我缺少亲情,一直把添香当妹妹看,见她那副死了爹娘的伤心模样十分无奈,揉了揉额头道:“圣旨未下,此事尚有转圜余地,你好好盯着外面,有什么消息随时通知本宫。”

  我看了眼对面牢房里的人,足足有十几个,全是姜柔供出来的,倒是下了血本,也不知李瑜会不会信她的投诚。

  也不知在牢里待了多久,只知再一次见到添香竟是迎来了自己的死期,要和太子一党的人一起奔赴阎王殿。

  不同的是,那些人被斩首,而我“死于”鸩酒,还是李瑜亲自递给我的,姜柔跟他一起,却只是假惺惺劝了几句。

  他看着我,没有说一句话,我读懂了他眼中的意思毫不犹豫仰头喝下。那瞬间,喉间顿时涌起一阵血腥味,我摔了白玉杯,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看着两人诅咒。

  发出的动静太大,殿外太监宫女乌压压跪了一地,颤巍巍问:“陛下,娘娘,可有事?!”

  “无事。”我和他异口同声地说,帝后打架,传出去实在太难听,更会招来百官唾骂。

  我用力地一把将他压制住在我身上的高大躯体推开,再暗中狠狠地掐了掐大腿上的软肉,眼泪疼得流出来,我抽抽噎噎,装成十分委屈:“楚怀!你还要欺负我到什么时候!”

  他坐在我的身旁,平静地整理好被我扯乱的衣袖,漆黑如墨的碎发从玉冠里散出,垂在白皙的颈间。他清逸沉静的脸上流露出嘲讽的笑意,寒星似的眼眸微眯,淡淡道:“宁遥,你是被人欺负去的性子吗?”

  不行!我定了定神,今日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他就算再来哄我,也是不能够。

  我腾地一声从地上站起来,向着外头喊道:“灵鹊儿进来,我们收拾东西回云州!”

  我应了,叉腰指着殿内的东西,锦衾罗衣、金珠钗鬟:“这几样不要,其他的通通带走。”

  在整个过程中楚怀就坐在那里,不为所动地旁观着我和灵鹊儿忙忙碌碌用包袱装东西。

  如同少年时我总参不透他的心思,现在他已成为了高高在上的帝王,心术之深,更不可知。

  而我的心却越来越沉,手心中不断渗出黏腻的冷汗,太过湿滑,几乎快拿不住东西。

  小胖子楚年年此时散学归来,迈着小短腿艰难地刚跨过门槛,还来不及放下小书包。

  我拍掉手上沾到的灰,趁机捏几把他圆圆白白的脸蛋子,耐着性子跟他解释:“你娘我呢,马上就要卷铺盖走人了,回云州去找你舅舅收留我。年年乖啊,去找你爹要吃的去吧。”

  小胖子动作敏捷,双手双脚死死扒住我的腿,嚎啕大哭如同魔音灌耳:“娘啊,你不要走,要走也要带着我一起走,不可以丢下我一个人的。爹爹好凶,我害怕,呜呜呜。”

  他声泪俱下地诉说着没娘的孩子是颗草,有娘的孩子是个宝,把自己讲得多惨似的。

  不至于,应该不至于。我悄悄地睁开一只眼偷看楚怀对此的反应,见他终于起身走了过来。他一只手可以轻轻松松地拎起楚年年,像拎一只小狗那样简单,他冷声问:“老子很凶?”

  小胖子憋嘴傲娇地哼一声,楚怀修长的指节在他额头上敲了一记栗子,让他重新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我顿时感到有些窘迫,闹过一场,不知如何面对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缓解尴尬。

  我开始努力想怎样才可以让自己作出不那么在乎的模样,不至于让自己输的那么惨。

  蓦然间,他附身拥我入怀,嗓音暗哑,“阿遥,今生今世我楚子慕只会有你一个妻子。”

  谢朝槿,谢朝槿,这个从我十四岁起第一次见到楚怀,就像梦魇一般挥之不去的名字。

  有做丞相的父亲与做中宫皇后的姑母,她甫一出生,便是命定的太子妃,一生遂顺无忧。

  我幼年丧母,生长在边境云州。爹和哥哥很忙,常年领兵在外,我无人管教,不知诗书礼乐,名门淑女们要学的东西,我一概不会。我又怎么跟她比呢?又怎么可能让楚怀喜欢我呢?

  至少我们之间还有楚年年这个孩子作为维系和宁氏举全族之力助他登上皇位的恩情。

  暖日和风的午后,楚怀和我沉默的一起用完午膳后,他回到勤政殿继续处理堆积的政务。

  我坐在窗子边看书,渐渐感到一阵凉意,推开窗一看天阴阴的,原来已是下了一会的雨。

  我伏在桌子上,头埋在臂弯里。我不得不承认其实我是想家了,想爹想哥哥,眼睛很酸,眼泪控住不住地流出来。

  高山上的雪化开,清澈见底的雪水从山涧中潺潺流出。溪中带来上游如绯的落花,软软浓浓的新绿一夜而来,风吹过繁盛的牧草,像翻涌的海浪。

  纸鸢拖着长长的尾翼在风中坠落,哥哥宁远在不远的小山上挥手唤我,“遥遥,快过来!”

  他领兵驻扎在外,好几个月没见过他了。我高兴地飞奔过去,腕间坠着的金铃琳琅脆响。

  那也是此生我第一次见到楚怀,那只纸鸢正静静地躺在他的足边,他附身替我拾起。

  风拂尘徽,三千日光。十五岁的白衣少年唇红齿白,他一双潋滟的黑眸是寒潭里倒影的星子,清逸翛然的模样仿佛天上落下的仙人,他无疑是我十四年里见过最好看的人。

  我的心就像那破了个大洞的风筝,呼呼作响,快要跳出喉咙,甚至感到丝丝的痛意。

  从来不知愁滋味的我,在那个瞬间才知晓原来喜欢一个人不仅仅是欢喜,居然还会心痛。

  我羞红脸从他手中抢过纸鸢转身就跑,哥哥在身后大喊:“小妹年幼无礼,请殿下恕罪。”

  后来我才知道他穿白衣是为了给他的母亲,被废黜赐死的废妃守孝。他来云州更不是为了游玩,而是遭到圣上的厌恶,被驱逐出京到了大宁最偏僻的云州,让其自生自灭的。

  我爹一直告诉我,做皇帝就是要爱民如子的,可是为什么皇帝对自己的亲儿子这么坏?恨不得让他死掉。我无法理解,怎么爹和爹的差距,比人和狗的差距都大呢?

  要好到让他喜欢我,离不开我,让我当他的娘子,要能天天看着他的漂亮脸蛋多开心啊。

  他从书案后抬头,声音比山涧雪水更加的清寒,清冷彻骨:“宁小姐,下次不必再来。”

  “为什么?”我执拗地问,我才不要听他疏离叫我宁小姐,我想听他叫我遥遥或者阿遥。

  楚怀不答,神情冷峻,身形快得看不清。他豁然站起,推开阻隔的书案,一把将我拉入怀中,飞速退后一步,铮——

  我虽是武将的女儿,但也从未见识过如此刀光剑影的景象,恐惧的眼泪本能地流出。

  却又因他的一句别怕,泪硬生生地憋在了眼眶中,可怜兮兮地点头:“好,你不要有事。”

  楚怀不等我回答,已抽出佩剑与破门而入的刺客缠斗起来,眉目凛冽,杀招狠戾。

  奈何对方来势汹汹且人多势众,楚怀一人渐不能敌,鲜血染红了白衣,他咬牙坚持。

  我躲在墙角看得分明,不知从何而来的莫大勇气,举起一旁的花瓶奋力向着刺客的头上砸去。

  花瓶碎的四分五裂,那刺客身形一僵,额头流血,怒目圆睁,转身拿刀向我狠狠地砍来。

  刚才砸花瓶的举动已经耗尽我所有的力气,我软软地瘫倒在地,看着刀刃袭来不知所措。

  我凄凄惨惨地想,果然色字头上一把刀啊,男色也是色,古人诚不欺我!如今我就这样死了,还没做成楚怀的娘子,忒亏!

  原来是哥哥领着护卫赶到了,我看见楚怀好看的脸上污染了血迹,秾艳的像春日原野上绵延不绝的花,美得惊心动魄。

  我醒来时灵鹊儿正守在我的床边哭,我怕我再不醒来,她的眼泪就要先把我淹死。

  “好。”她站起来拎起茶壶去给我灌水,但很快她气呼呼地走回来怒道:“害人精来了!”

  楚怀走进来时,我躺在枕头上极力装成娇弱的病美人模样,青丝虚掩,眉间若蹙。

  他开口还是那冷淡而疏离的称谓,但语调委实软了许多:“宁小姐,多谢你舍身救我。”

  “谢就不用了,让我当你的娘子吧。”我开门见山道,又觉得自己太过直接,娇羞垂眸。

  成亲这种大事其实可以等到我及笄后再说啊,于是我假装怯怯地拉住他的衣袖,摇了摇央道:“跟你开玩笑的啦,你以后叫我阿遥,好不好?”

  他顿住,闭了闭眼,艰难启齿:“阿遥。”像是从唇角挤出来一般,但声如珠玉轻响,很好听。

  楚怀抽回我手中的衣袖,薄唇紧抿,冰冷的脸上罕见地流露处哀伤的神情,阴云笼罩。

  我心中浮现处一个很不好的念头,背脊发寒,脱口道:“啊,不会是?!圣上……”

  “不要说。”他话语中竟染上几分哀求,止住话语,哀求我不要说出那个血淋淋的现实。

  他薄唇嗫嚅,终是倦倦道:“皇家的事,很可怕吧?太脏了,我希望你知道的越少越好”

  他的父亲贵为当今大宁的天子,杀了他的母亲还不足够,居然还要杀掉自己的儿子。

  世人口中艳羡的天潢贵胄,不应该是鲜衣怒马,潇洒恣意的吗?为何要对楚怀如此残忍?

  我伸手握住楚怀的手,愤愤道:“你放心,以后在云州,有我在,就没人敢欺负你。就算是你爹也不行!”

  他闻言微笑,笑起来时仿若光华初绽,揉了一把我的乱发,笑道:“那你得快些好起来。”

  骂到最后他自己先老泪纵横起来,哭道:“遥遥,你要真出了什么事,叫我将来到了地下如何跟你娘交代。你以后不许再去找昭王殿下,不然我可饶不了你。”

  我认错的态度良好,但等身子大好以后,依旧继续去找楚怀,把我爹气得天天在家骂他。

  我们一起去看原野上的星空,漆黑的天幕上银河耿耿,四野开阔,仿佛近可徒手摘星辰。

  少年仰望天幕,久久不语,唯有草叶间蛰伏小虫的低鸣声传来,而我悄悄凝看他的侧颜。

  我爹也只得感叹一句,女大不中留,将我交到楚怀的手中,让他一定要好好待我。

  那夜红烛高烧,鸳鸯戏水的红盖头揭开,喜服加身的楚怀在柔暖的光晕下俊美如玉。我羞涩不已,心跳加速,不敢看他含羞道:“楚……夫君……你可喜欢我?”

  答非所问,他不说喜欢我,却说今生只有我一个妻子。我指尖一颤,挽出一个傻傻的笑。

  圣上重病沉疴,命太子监国,又恐太子年少,压制不住底下人,另下旨让谢丞相辅政。

  然地僻如云州,人们还不能切身体会到这种变化,日子还是照常过,不曾改变分毫。

  那时我刚怀了楚年年,情绪不稳,变得娇气十足,临近晚间我突然很想吃西街的糖葫芦。

  让楚怀给我去买,他一边骂我矫情,一边骑马出门往西街去,但这一去很久都没有回来。

  我在府中急得不行,直到我爹派人给我传信说楚怀在他那里,让我不要担心,早些安寝。

  刚到门首,道边堆积着残雪,冬日没有一丝暖意的晨光正照在策马归来的楚怀身上。

  他似在走神,下马时见到我才露出极其疲倦的笑意,冰冷的手握住我的手问:“阿遥,如果我要做一件很难很难的事情,甚至可能会死,你会不会支持我?”

  “当然。”我毫不犹豫地点头,“子慕,我是你的妻子啊,不论什么事,我都会陪着你的。”

  哥哥来看望我时,对我说出了内情,“当年派人来刺杀殿下的人不是圣上,而是谢家。”

  虽然有些生气,他这人怎么当时跟我说假话呢,明明是谢家捣的鬼,他却骗我是圣上。

  哥哥点头道:“还是谢皇后那个谢,太子妃谢氏的谢,那谢氏一门可谓富贵已极了。”

  我屏气凝神,听他继续道:“携家人多年来把持朝堂与后宫,广布党羽,有不臣之心。圣上受其挟制,只能装出厌恶的模样,用计将殿下贬到云州,云州天高皇帝远还未渗入谢家的势力。圣上打算让殿下借助我们宁家的兵力,夺回皇权,密诏在几日前送到了父亲手中。”

  爹和哥哥全都披坚执锐亲上战场,爹甚至重伤了一臂,从此以后再也无法拿起刀戟。

  我扶着肚子轻轻地蹑足走进去,将熬好的参汤放在一边,未出声先帮他整理凌乱的书册。

  眼尾扫到狭缝里的木匣子中珍重地藏着一枚精致的绣囊,浅粉色的缎面上绣着一朵美丽的木槿花,在一旁绣着两句诗,“妾意在寒松,君心逐朝槿。”很精巧的女子之物。

  云州兵马攻破帝京的那一日,寒光照甲,圣上拖着病体挽住楚怀的手,老泪纵横。

  我那时知晓了,哦,那朝槿原是太子妃谢氏的闺名,谢氏朝槿,名字同她的人一样美丽。

  谢氏一族被诛,太子被废为庶人,和太子妃一道被囚禁在德业寺中,为大宁历代先帝祈福。

  我看见楚怀的目光在人群追寻着她单薄的身影而去,忽然伤心地问,“你喜欢她啊?”

  这不受宠的皇子与命定的太子妃的故事,或许是缘于深宫凶险异常,或许这位高门小姐某次的出手照拂这位皇子,他睁开黑眸望见她像救苦救难的神祇,像莲台上一尘不染的观音娘娘,心动于一瞬间。

  哈,可是他要是希冀能够重返帝京,就不得不娶我,手握五十万重兵的云州节度使的女儿。这天大的恩情无以为报,只好通过联姻的法子,让下一任皇帝是宁氏女所生,让宁家得以成为最有权势的外戚。

  谢朝槿一身素服入宫来谢恩,她不染铅华依旧貌美,纤腰楚楚地跪地,“皇后娘娘万福。”

  袖口下藏着指节微动,灵鹊儿出声提醒,我定了定神微笑道:“阿嫂不必拘礼。”

  我倒也没有让人下不来台的恶习,想想她也是可怜人,跌落尘埃,家破人亡,诸多的身不由己。

  她说话时星眸低垂,半边侧脸优美,嗓音柔和,如果我是男子,保不齐连我都要心动。

  其实她和楚怀还是挺般配的吧,哎,真是可惜,有了我这块绊脚石,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

  腹中绞痛撕扯我的五脏六腑,眩晕阵阵,算算时间楚怀应该马上就要到了,我扶住桌角勉力支撑。

  “皇上驾到——”正在这时,楚怀颀长的身影迈入殿中,明晃晃的日光在他周身镀了一层光晕。

  我站起来去迎他,下一刻,鲜血大口大口地从口中呕出,我疼得直不起腰,直直摔倒在地。

  很吵很吵,不得安宁,一定是楚年年这个孩子在我耳边痛哭流涕,“阿娘,你不要死,呜呜……”

  又听见楚怀嘶哑道:“阿娘生病了,需要休息。你不要吵她,先回去念书,乖。”

  混乱中太医来了几波又走了几波,最后彻底安静下来已经过去了好久,我真的太想好好的睡一觉。

  “阿遥。”楚怀一直没离开,他轻柔抚过我额前的碎发像在心中漾起雨后的涟漪,低低道:“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是对不起他无法对我付出和我一样的同等爱意。还是对不起分明是谢家派人来刺杀他,他却骗我说是圣上派来的人,博得我的同情后,让我曾以死相逼让我爹对他鼎力相助?

  我回想当初,那时爹守卫云州边陲已经快有二十年,一直选择的是明哲保身,不欲卷入皇权的纷争。

  “子慕,要不要我去问问爹?”我看着楚怀变得日渐沉默,深敛眉眼,忍不住轻声问道。

  切,在我即将生气的最后一刻,他将我揽到怀中,凉凉的指尖戳下我鼓起的脸颊:“阿遥,谢谢你。”

  他皱着眉说:“遥遥,你就不怕将来楚怀做了皇帝,他会有很多嫔妃,你将不会是他唯一的妻?”

  “哎,你懂什么,傻孩子。”爹无奈叹息道,“你回去吧,告诉楚怀,我答应他了。”

  那时,我只要楚怀给我买一根糖葫芦就满足了,又何曾想到我们中间还夹着一个谢朝槿呢?

  我说过他是个有良心的人,但他的良心好像仅止于此了,给了我一个空荡荡而名正言顺的妻位。

  喉头灼热逼人,腥热的鲜血再度从胸腔内涌出,我疼痛难忍拼命挣扎起身,伏在榻上又呕出一地的红。

  楚怀将我揽入怀中,轻轻拍我的背脊帮我顺气,我死死拽住他的衣袖,惨笑道:“我这是怎么了?”

  “是谢朝槿。”我睁大眼睛,喉咙如同被刀子划开般的痛,“我喝了她递过来的那杯茶。”

  他不信我。明明我昏睡过去前,已经示意灵鹊儿将谢朝槿给我下毒的证据呈上,可他还是不信我。

  而我几近祈求地说:“子慕,我才是你的妻子,难道你觉得是我在陷害谢朝槿吗?”

  楚怀蓦然道:“你以前不是说过,不论什么事,你都会陪着我的,会都信我的,我说了不是谢朝槿。”

  他诱哄道,“你先好好养病,不要胡思乱想。你不是想家了吗?等过些时日,我让你哥哥来看你好不好?”

  我别过头不响,他起身唤来灵鹊儿,让她好好照料我,服侍我按时吃药,说完便离开了殿中。

  我再也无法忍受,压抑的细碎哭声终变成放声大哭,我可真没用,在他心里永远比不上谢朝槿。

  灵鹊儿满脸担忧地看着我,一碗药捧了老久,“小姐……你这样若是让老爷知道了他该有多伤心。”

  我伸手接过直接一饮而尽,血沫混着极苦的药味在口中蔓延开来,闭眼道:“我要睡了,你先去忙吧。”

  那之后坤宁殿中的宫人们被调走了大半,一时门庭冷清,有关帝后失和的传闻渐渐在宫内外传开。

  我因着养病的缘故,不能随意出去走动的缘故,只得整日窝在殿中,教教楚年年读书写字。

  灵鹊儿起初还颇为生气地跟我告状,说楚怀给谢朝槿又赏赐了什么奇珍异宝,又带她到哪里去宴游。

  那些过去他与她来不及做的事情,他都在竭力弥补,毕竟他可不再是任人欺凌的皇子,而是皇帝啊。

  楚怀现身殿中,我微微一愣,隔着扶疏的花影,我们已经快有月余没有见过了面。

  彼此之间竟有一种无言的生疏生了出来,最后还是楚怀先说:“阿遥,近来可好?”

  楚怀毕竟是个皇帝,后宫佳丽三千本是寻常不过,“陛下准备给谢氏什么封位?是贵妃?还是皇贵妃?至于大臣那边,我可以试着去说说情……”

  “宁遥!”楚怀怒不可遏打断,眼皮上泛起一抹潮红,“朕竟然不知道皇后何时变得这么大度!”

  又胡乱发什么脾气?我被他突然的吼声吓到,娇嫩的花枝在手中硬生生折断,真是可惜了。

  我不知为何变得越来越嗜睡,唯有楚年年来找我的时候,才得以勉强打起几分精神。

  朦胧中见一个纤细的身影坐在床榻的矮机上,我以为是灵鹊儿,就问:“是什么时辰了?”

  “酉时。”那人答道,是个略熟悉的女声,然后她有些古怪的笑起来,“你可看清我是谁了?”

  我眯了眯眼睛,这时将晚的夕光正穿门入户,堪堪照清楚那人的面容,显露出一张极美的芙蓉面。

  赫然是谢朝槿。我心中怒火猛然腾起,好啊,我忍气吞声的不去招惹她,她倒自己找上门来了。

  我刚想骂她不要脸,就这还世家名门出身的贵女呢,奈何情绪激烈,眼前又是一阵旋黑。

  谢朝槿轻笑:“你如今中毒已深,还省省力气的好。你若是想活命,不如先听一听我的条件?”

  我缓了缓气并不作声,其实那日我已经发觉她递过来的茶水不对劲,气味过于甜,但我还是喝了下去。

  一来那毒我并不陌生,是云州山谷内一种常见的植物炼成,虽然毒发时看着十分吓人,但并不会对身体造成太大的危害。二来我就是想让楚怀看清楚,这位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姑娘,是多么的阴险恶毒。

  可她说我中毒已深,究竟是何处不对?眼下与她硬拼着实没什么胜算,我皱眉示意她继续说。

  “我不是真正的谢朝槿,真正的她早已经死了,你不必将怨气撒在我的身上。”她淡淡道,“我是谢家大公子手下培养的死士,奉命扮做谢朝槿的模样,用以迷惑帝王。你晓得的,谢氏一族虽然在明面上被诛,但这样绵延百年的大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因此朝堂后宫之中,还有许多我们的人隐藏在暗处。”

  “我原以为我装得很好,哎,原来皇帝早就发现了我是假的了,他骗我,我骗他,真好笑。”她低声轻笑,“我们收到的消息,你家哥哥已经在带兵马进京的路上了,而皇帝前日在狩猎的林中,忽然不见了踪影,原来是他早谋划好了要和你哥哥暗中联手声东击西,所以在这里拖住我,是等你哥哥来。不过这也没什么难的,既然我可以扮成谢朝槿,就可以找人可以扮成皇帝的样子,潜入宫中。”

  “你要做的很简单,你是皇帝最亲近的人,到时候见了你哥哥,你只要认定宫里头的这一个才是真正的皇帝的就可以了。如果你同意,我便给你解药,让你到时离开帝京,便能好好的活下去,如何?”

  见我躺在枕上眨了眨眼睛却没有说话,她声音变得阴冷像寒风刮进骨子里:“毒发的滋味不好受吧?”

  像无数虫蚁钻进身体一寸寸啃咬血骨,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纾解的致命疼痛,折磨得人将近死去而不能。

  我呼吸一窒,想楚怀不见得有多么喜欢我,我又真当值得为他去死吗?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啊。

  我死了爹和哥哥一定会很伤心,还有可怜的楚年年小小年纪就要没了娘亲,为了楚怀值得吗?

  “好啊。”嘴巴里满是苦涩的味道,我扬眉轻声笑了笑,她玩味地问了句为什么。

  我答:“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啊,我又不傻。而且既然你们已经布下天罗地网。我又何苦挣扎,但愿你们可以说话算话。你刚才说我中毒已深,这是何故?”

  她点点头,“这是半份解药。”说着从袖中拿出一颗药丸喂我吃下,“你之前曾受过重伤,还记得么?那刀口的上涂有一种毒残留在你的体内,但若遇上我下在茶中的毒,便会衍为剧毒。”

  他孤身一人只带了一个侍从入宫先来看我,我不得不画了极浓的妆容掩盖掉恹恹的病容。

  我还如小时那样依偎在他的身旁,言笑晏晏地同他讲我近两年来在宫中都干了什么事。

  哥哥静静听着,偶尔附和一二,待我说完,才正色严肃问:“阿遥,京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欲言又止,盯着我看了许久,盯得我心中发虚,方说:“好,天色不早了,去赴宴吧。”

  假楚怀坐在我的身侧,语调柔和地问我可要吃这个或那个,还嘱咐我不要喝酒,对身子不好。

  我几乎在沉醉在这样一种温柔的假象里,然而微风拂过,在肌肤上起了一层鸡皮栗子,我很快清醒了一瞬。

  这些年,虽然我和楚怀温情的时刻也有过,但总还是吵架的时候多,吵到面红耳赤,互不相让。

  酒过三巡,哥哥似乎快要不胜酒力,半醉地握不住手中的酒杯,坠地后酒液倾洒。

  我刚要出声,那本该守卫宫城的禁军却冲进来纷纷抽出刀刃,刀光剑影在烛火下变得格外刺眼。

  文武百官惊恐地面面相觑,包括我身边的假楚怀也神情难看到极点,撑着桌角站起。

  哥哥不复刚才醉酒的模样,转头看向他带入宫来的侍从,清楚的凛冽道:“这话不应该问我吧?”

  那侍从正在此时抬起头,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明晃晃的光照在他的脸上,居然又是一个皇帝!

  “哈哈哈——”几息过后,反倒是假楚怀先笑起来,“宁将军哪里找来与朕如此相似的人?若是一不小心,连朕的皇后可能都要认错了,皇后,你说是不是?”

  那毒又发作起来,冷汗从额角坠下,我强忍疼痛微笑道:“那臣妾走近了,好好看一看。”

  我呼出一口气,告诉自己,宁遥在坚强些,就只剩下最后一步了,你就可以好好地活下去。

  但刚迈出一步,却被他用力地捏住了手腕,喝令道:“不必看了,宁将军,替朕杀了这个人!”

  我心惊胆战,仓皇间看向阶下一身素服的楚怀,他有漆黑俊美的眉眼,姿如玉树,视线与我相触碰。

  那是我从少时就心心念念的人,喜欢成为了一种本能,就算他不喜欢我,我终究是硬不了心肠,不能亲手杀死我少年时的情意。

  却有一人率先冲出来拥着了我的身体,清清淡淡的气息,似恍然间云州苍朗干净的月色升起。

  鲜红的血从我的唇中涌出,我从楚怀的怀中抬起头,嘶声力竭地喊:“那个人才是假的!”

  “宁遥!”向来沉着冷静的男子声音变成了一种凄厉的腔调,荒腔走板,像人死之前唱的挽歌,“你别装病了,快起来!快起来啊,以后你说什么,我都信你好不好?”

  我知道那是楚怀在跟我讲话,我想告诉他,这一次不是骗他的,是我真真真切切的知道自己活不成了。

  淅淅沥沥的雨珠滴落在我的面颊上,我最讨厌下雨天了。这雨却是温热的,分明是楚怀的泪。

  “你这个傻子……”楚怀那俊美的脸哭得竟如此的难看,但他说的二字,如此清晰。如雷贯耳。

  他说父皇已经害死了阿娘,他不能再把我一个孤零零留在这里,再让人把我也害死了。

  祭礼上灵鹊儿姑姑抱着我哭,我们两个抱着哭成一团,那时我还太小,只知道以后再也见不到阿娘了。

  舅舅忽然不顾君臣之仪,冲上去与父皇扭打在一起,他说,都是父皇的惊疑猜忌才害死了阿娘。

  他还说父皇就是一个懦夫,是连喜欢都说不出口的懦夫,因为他需要阿娘一次次对他心软。

  父皇被舅舅打到在地,仰望着空荡荡的上空,那痛苦的哭声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父皇甚至没有杀掉给阿娘下毒的那个女人,他逼她给出阿娘的解药,父皇不肯相信阿娘就这样死了。

  可那女人却讥笑说:“不论如何她都是要死的,我们一开始就没想让她活下去。没想到,她却是个不怕死,哈哈,你为了骗我,那样伤她,装得那样情深意切,她还是拼了命助你,你是赢了,但你好过吗?!”

  惨叫如裂帛般惨烈,灵雀儿姑姑赶忙捂住我的眼睛,从她颤抖的指缝处,我看见父皇杀掉了那个女人。

  我渐渐大了,大概能够理解父皇那种生长于残酷宫廷中,随时面临死亡的阴影,养成的猜忌隐忍性子。

  他需要阿娘爱他,但他却也怕宁家成为下一个谢家,将他的爱隐藏在心底,才让阿娘误会他这么深。

  父皇临终前,我陪在他的身边,我看见他浑浊而苍老眼睛盯向虚空,喃喃道:“阿遥……”

  眼看天色渐暗,我终于起身挑了一碗凉透了的燕窝粥,用膳盒装了,拎着去了德政殿。

  很快,御前太监高留笑呵呵地迎出来,冲我行礼道:「皇后娘娘,您终于来了,陛下等了您好半天了。」

  那粥早就不能吃了,黏糊糊一坨像是泡白了的肥肉,不管是燕窝粥还是肥肉,都是陈睿安最讨厌吃的东西。

  掌下压着一封半开的折子,上面的墨迹都被我掌心的汗浸得濡湿,但还是能看清楚写的什么。

  许是察觉到我的不专心,陈睿安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伸手抢过那封折子扔出去,和门口那堆混在了一起。

  案头的灯烛爆了个烛花,情到浓时,我指尖顺着他背部的线条游走,轻声开口:「皇上,楼绩是有功之臣,纳他的女儿为妃是必须的。」

  自古,纳功臣之女入宫就是朝堂制衡的惯用手段。况且这楼绩张狂,将他的女儿收进后宫也可作为一个筹码,日后或许可以有助于陈睿安约束楼绩。

  锦荣姑姑是宫里的老人了,以前一直在伺候当今太后,自我入宫后,陈睿安不放心,便拨了她来伺候我。

  我不是很清楚太子和二皇子到底有什么实质上的不同,只是记得走之前祖父嘱咐我,太子会在门口亲迎,让我见了人就行大礼。

  我一路都很新奇地张望,街边的男女老少见我们持刀带剑还抬着棺材,都吓得不轻。

  那里面躺着的是我三叔,是以五千轻骑驻守着庆城三个月,护了满城百姓,宁死不降的叶家三郎。

  我们长途而来,叶家又逢新丧,皇上本该设宴宽慰体恤一番。但可能因为扶棺回来的是我,年纪尚小,且没有挂职,只是占了个叶家长孙的名号。所以皇上并未传我入宫,只派了个太监前来传旨宽慰,并赏了些东西。

  我后来才知道,那个声音尖细,举止傲慢的太监就是御前内侍高留,也是掌握着整个东厂的大宦官。

  三叔的殡仪是在二皇子的帮衬下办的,因为三叔还没娶妻生子,所以便由我来守孝。

  我一连在灵堂跪满了六日,二皇子每日也要来挨着我跪个把时辰,神色比我还要难过。

  小姑姑总说京都千好万好,可我没觉得。进京几日来,我只觉这里天太小,人太挤,丝竹声太吵闹。

  我爬上院中的那棵大榕树,我记得以前上面有一窝鸟,三叔带着我爬上去掏过鸟蛋。

  眼看门牙就要磕没了,右脚脚踝钻心的疼,我就这么头朝下不上不下地吊在了半空中。

  原来是因为入秋,叶子落光了,但树上垂着许多树藤,我挣扎间,树藤缠住脚踝,救了我的大门牙,却也让我陷入了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境况。

  于是我想让他把匕首给我割断藤条,奈何舌头充血僵麻,只能「呜呜呜」地瞎喊。

  于是等到侍卫听到呼救声来救我们时,我差不多已经快要晕过去了,而他的烧鸡也凉透了。

  一盏茶后,我俩并排坐在榻上,一人分配了一个御医——我接脱臼的脚踝,他给身上的擦伤上药。

  我冷哼,决定教教他:「你要善于运用身边所有的东西来当做武器,例如你那把匕首,用来砍藤,我能更早得救,你也不必受伤。」

  他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说道:「二哥实在哭得太假,我看不下去。明明他从来都没见过你三叔,却装出一副君臣情深的样子,刚刚你一走,他就不哭了。」

  三叔的棺椁停灵七日,然后便奏着哀乐吹吹打打出殡,和我那战死的父母以及祖母埋在了小南山。

  我麻布孝衣瘸着一条腿忙了一天,中途几次抬头,都在二皇子身后看到了陈睿安。

  我拎着他的后领,翻墙出来,用那把匕首,威胁他指路带我去一个地方——悦来楼。

  悦来楼倒是还开着,还没倒闭。只是糖酪包没了,小二说,原来的那个厨子老了,两年前就回乡了。

  酒还没入口呢,就被陈睿安抢过。可惜他劲儿没我大,于是一坛酒我俩就一人揪着一边。

  我晃了晃脚腕,非但不觉感动,还觉得他扭捏唠叨,一点儿男儿的样子都没有。于是便故意吓唬他:「你喝过西平张大爷酿的烧刀子吗?」

  「那是最烈的酒,喝一口腹中如火烧,三九天都不会冷。就你这种的,闻一闻估计就醉了。我祖父他们上战场,身上伤口足足有这么长,白肉都在外面翻着。」我夸张地比了个长度,「军医就含一口烧刀子,然后喷在伤口上,几天就好了。」

  我甩了另一坛酒给他,逼着他跟我对饮。不知道来回了几下,我们就都醉了。我喝醉了撒酒疯,向酒楼后厨要来了一块磨刀石,磨了两个时辰,愣是把他那把匕首给开了刃。

  陈睿安当时也反抗过,抱着匕首不肯放,但是没用。反而还被二皇子斥责了一顿,连同我俩私自出去喝酒的账也一并算在了他头上,罚了个禁足。

  真可惜,我好想在他面前炫耀一下我的玄铁弯刀,想告诉他,这种才能吓唬到人。

  可惜啊新人入宫,皇上却一连三日没回后宫,我每天晚膳的地方也改成了德政殿。

  第三日酉时,我冒雨去德政殿,高公公趁着迎我进去的功夫,压低了声音满脸担忧:「娘娘,陛下这几日太过操劳了,得空了,还是该去后宫中转转的。」

  我进去的时候,陈睿安正窝在案桌后面揪毛笔上的毛。墨汁沾了一手,活像个傻子。

  他自然不是傻子,他这几日故意装作很忙也是因为在意我的感受。他爱我,这点我一直知道,否则他也不会为了我当皇帝。

  当晚,皇上还是没来后宫,次日,楼冰雁终于忍不住了,趁着请安的空,来我宫里给了我个下马威。

  她装得恭顺,亲自三跪九叩地奉了一盏茶给我。一般正常人都不会在这种时候动手脚,奈何杜冰雁的脑子就和他爹能打大胜仗一样不正常,竟然真的下毒了。

  所幸我也不是全无防备,重金从宫外买来的解毒药丸贴身携带,可解这世间十之八九的毒。

  侍寝次日晋封是惯例,一早,一封圣旨,两份赏赐——一份入了长春宫,一份入了凤仪宫。

  陈睿安赶在上朝前来看我,我迷迷糊糊的还没彻底转醒。他很不开心,在满屋华贵的赏赐中抱着我,眉间尽是疲倦。

  我咳了一声,挣扎出些力气,想逗逗他:「你要真想护着我,就该装作一点也不爱我,这样才没人找我的麻烦。」

  「那是有谋略、懂隐忍的皇帝才能做出来的事,我没那么大出息,只想把最好的东西都送到你面前,让你无忧也无虑。」

  就像初见时我最需要的是一把匕首,可他的匕首没有开刃;后来叶家最需要的是一车粮草,可他也只能送来自己府库里的存银。

  谁不当个笑话听呢,这么大个大陈,皇子谋反,清君侧的不是将军王爷,而是个太监!

  新入宫的嫔妃都要向皇后请安,我看着跪在我面前的谢襄。我的脸,跟她有七分相似。

  我剪花的手微微一顿,嘴角勾起一抹讽刺,「早晚会有这一天,何必这么惊讶?」

  云宿为我打抱不平,「可晋王殿下才刚过头七,陛下也太心急了,根本没把娘娘放在眼里。」

  云宿还想说些什么,被我打断:「你带人将重华宫好好清扫一番,上次我看宫里的墙漆都浅了,找人补补吧。」

  云宿气鼓鼓地走了出去,旁边的云微对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见我椅着榻假寐,便上前替我揉肩。她的技术很好,力度适中、柔韧有度,淡淡的晨光自贴着碧罗纸的窗棂透进来,缓缓地落在我身上,将心中的不快驱散了些。

  其实这满宫的女人对皇帝来说都只有一个名字——谢襄。谢襄与陛下青梅竹马,那时景策还只是一个不起眼的皇子,排行老三,上面有两个出色的哥哥:宁王嫡出、晋王得宠,若不是两位殿下死的死、伤的伤,皇位只怕落不到他身上。

  可谢家是世家,怎会把唯一的嫡女嫁给一个与皇位无缘的人。于是,一对鸳鸯被活生生拆散了,谢襄成了晋王妃,而景策娶了我。

  其实,景策当时是无心与纪家结亲的,他没有权势,怎会娶一个落魄伯爵的女儿,只是我爹拼死救他一命,他也确实需要心腹,便打算把纪家收为羽翼。但等他看见我的脸,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与谢襄有七分相似,因为这张脸我成了王妃,后来又成了皇后。这宫里陆续进了很多女人,多多少少都与谢襄有相似之处。比起她们我算是好的,至少我是正妻,至少我有孩子。

  我点点头,刚想小憩一会儿,云宿跑进来喊道:「不好了娘娘,宁远伯联合朝臣反对封妃,陛下龙颜大怒,判流放岭南。」

  我猛地睁开眼,站起身就要往外冲,却在宫门前停住了。我闭上眼,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再睁眼时,眼底一片平静,沉声道:「回宫。」

  我猛地把香炉掀翻在地,那香烟袅袅升起,让我想起成婚之时手臂粗的红烛和名贵香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蜡烛爆开灯花,照得景策俊俏非凡。

  后来我才知道,南风是她的小字。「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景策字为西洲,这字里行间的情意,只是我懂得太晚。

  结婚的前几年,我们也有一段幸福的日子,我为他生下了一子一女,直到他有一天跟我说:「莺时,我想给你和孩子一个安稳的家,我想要至尊之位。」

  我纪家为他鞠躬尽瘁,我大哥纪淮暗杀宁王,双腿被废、落下终身残疾;二哥纪准替他巩固势力、笼络人心,让他有了和晋王的相争的资格,却被他流放;如今我纪家只有十六岁的幼弟苦苦支撑。可我不能求情,后族强盛对帝王来讲是大忌。

  新入宫的嫔妃都要向皇后请安,我看着跪在我面前的谢襄,殿里的其他嫔妃都愤愤地看着她,便是以前不明白,现在看见她的脸也全都明白了,没有人喜欢当别人替身。

  面对这些充满敌意的目光,谢襄显得格外平静,甚至眼中有些得意,我们的存在无时无刻在告诉他,景策对他的深情厚谊。帝王如此情深专一,换了我也会得意忘形。

  谢襄身穿淡白色宫装,淡雅中对了几分出尘的气质,虽下着跪,但周身气度掩盖不住。

  她低眉应声,刚要落座。陆昭仪抢先发难,「听说谢美人从前做晋王妃时,最爱为晋王烹茶,不知今日是否有幸讨教一番?」

  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她,谢襄不好推辞,谁知谢襄刚开始烹茶,景策就怒气冲冲地闯进来把谢襄搂进怀里,一脚踹倒正在幸灾乐祸的陆昭仪,厉声道:「你好大的胆子!」

  帝王之怒让这宫里的每个人都战战兢兢,尤其是看见陆昭仪受伤咯血的样子,再无一人敢言。

  景策环顾一周,觉得这些女人每一个省心的,冷声道:「陆昭仪行为不检,打入冷宫。」说完又转向我,眼里闪过一丝犹豫,「皇后管教不善,禁足一月。」

  景策说完带着谢襄离去,临走时谢襄终于有了表情,那是一种隐晦又明确的得意,而我始终不发一言。

  那是景策与晋王争储位的关键时期,我拖着怀孕的身子,白天为他结交官太太,晚上为他操持家务。因心疼他太过劳累,便为他送汤。

  谁知却在书房看见了我的夫君和他的皇嫂亲得难舍难分,他们抱在一起,商量着给晋王下毒之事,景策向她承诺:登基之时,便立为她后。

  谢襄发现我呆站门口,丝毫不慌乱,反而微笑着向我走来,她紧紧地盯着我的肚子,眼睛散发着异样的光彩,轻笑道:「孩子有七个月了吧?」

  我护着肚子往后退去,不安地看着她,她却转头对景策说:「你不是答应我,和她不会再有孩子了吗?」她微微蹙眉,「你们已经有了一对龙凤胎,不必担心在子嗣上遭人诟病,你还要负我吗?」

  之后我就不记得他们说了什么,只记得被灌下滑胎药后,下身的痛意渐渐袭来,刺眼的鲜血染红了衣料,泪水已布满全脸,可我发不出一点声音,意识模糊时看到的是他们相携而去的背影。

  我年少时,喜欢金器玉石、喜欢华服宝钗、但最爱的是眉眼清朗唤我「莺时」的景策。几年婚姻,数年恩爱,终成一梦。

  可是,他们到底失策了,晋王虽身中剧毒却一息尚存,变成了植物人。晋王母族强大,即使退出储位之争仍有实力保他一命。

  可景策、谢襄这对鸳鸯只能等晋王身故之后才能团聚。后来景策登基,谢襄仍是晋王妃,待晋王身故后,其母族举家迁移,谢襄才有了入宫的机会。

  黑沉沉的夜,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连星星的微光也没有。景策便是在这时来的,我知道他一定会来。他虽害过许多人,但那些人都是阻挡他、针对的他。唯独我,一心一意对他,却被他伤得遍体鳞伤,他对我还是有一份愧疚的,尽管这份愧疚和谢襄比微不足道。

  我让云宿端来一碗药汤,景策看着熟悉的药碗,眼里的探究淡了些,问:「你今天不知道我要来,怎么还准备了?」

  我专心地绣着一针一线,「马上到夏日了,陛下素来爱招蚊子,做个香囊驱蚊。」

  他待了好一会儿,直到我把香囊绣好,在亲自为他佩戴,「莺时,我打算立南风为后。」

  我的手一顿,对上他的视线,眸子里透着失望,他拍拍我的手,「你放心,朕不会亏待你,你会是皇贵妃。」

  我被禁足的日子里,宫里的嫔妃们渐渐知道谢襄的重要性,纷纷来坤宁宫求见,生怕变成第二个陆昭仪。可惜,无论他们再怎么挣扎都是无用的。正主归来,怎会和替身和睦共处。

  第二个遭殃的是德妃,她的母族和谢家是对头,如今谢襄上位,自然要为族人铺路,同为文官,德妃母族自然是众矢之的。陆昭仪尚且能因为家里的军功留下一命,可德妃却是株连九族。

  谢襄的目的很明显,我已不是障碍,她要铲除所有能威胁她地位的人,好一举登上凤位。

  德妃倒后,宫里的高位嫔妃便只有贤妃一个。可贤妃出自镇国公府,若论身份可比谢襄要高。

  「娘娘,谢襄进宫多有跋扈之举,她已经除了陆昭仪和德妃,下一步定是你我。」

  我神情无奈,叹了口气,「贤妃,你可知道前几日陛下过来跟本宫说什么吗?」我装作伤神的样子,「陛下要我让位,要立谢襄为后,圣心如此,你我不必挣扎了。」

  贤妃有些恨铁不成钢,愤愤地说:「未战先降,我江锦做不到!」她说完,拂袖而去。

  我感叹道:「将门虎女,率性而为,背靠镇国公府的三十万大军真是有底气呀。」我走到精心修剪的花束面前,折下了一朵芍药,放在鼻下闻了闻,语气冰冷,「可这宫里,光靠家世是行不通的。」

  贤妃和谢襄如火如荼地斗起来,一个仗着家世,一个仗着圣宠。可就算贤妃使尽浑身解数,依然无法把景策从重华宫拉出来。

  我估摸着时机到了,便去贤妃的储秀宫看望她,一进门就看见镇国公夫人正在安慰无精打采的贤妃。

  我微笑着上前,完全不计较贤妃还在坐着,「听说妹妹最近身子不爽,本宫来看看。」

  云微拿出一个小布偶,布偶身上贴着的赫然是谢襄的生辰八字。贤妃吓得从座上滑落,身子不住地颤抖,最后缩进镇国公夫人的怀里。

  镇国公夫人防备地看着我,我慢慢蹲下与其平视,「夫人莫慌,本宫只是来提醒一下,不管是镇国公或是贤妃,都不要有这种念头了。」

  「皇后娘娘身为一国之母,却要被降为妃;大皇子身为嫡长子理应是未来的太子,可皇上至今不肯立储,想必是因为谢美人吧。」

  镇国公夫人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若加上镇国公府呢?」她瞥了自己女儿一眼,「贤妃至今无子,依照陛下近日的荒唐恐怕子嗣上是无望了。既然这样......」她咬了咬牙,「不如和皇后娘娘站一起,扶大皇子登基。」说完,她拉着贤妃跪下,以表忠心。

  我没有马上答应,而是静静地注视着跪在我面前的两个人,直到她们承受不住,才出声:「夫人的提议是很好,但夫人能做得了镇国公的主吗?」我娓娓道来,「听说镇国公最宠爱的是一位姓柳的姨娘,这位柳姨娘有子有女,为了给亲生儿子铺路,贤妃的庶妹已经准备送进宫里了吧?」

  这次下跪可诚心多了。我扶起她们,握住她们的手,和善地说:「夫人,我们境遇相同,自当站在一起。」

  「你说得很对,本宫和大皇子的确需要镇国公的帮助,若是夫人能牵线搭桥本宫自然感激不尽,他日镇国公要让庶子袭爵,本宫定不会答应。」

  皇帝对谢襄的宠爱有目共睹,朝廷众臣谁也不愿看谢氏一人独大,于是轰动全国的谢氏贪腐案拉开了序幕。

  江南织造联合几位知府举报谢家五条大罪:一欺上瞒下,贪污江南水患的赈灾银;二结党营私,在朝中铲除异己;三欺压良田,逼死佃农二十余户;四科举舞弊,卖官鬻爵;五贩卖私盐,牟取暴利;物证人证一应俱全,刑部复核,发现桩桩件件出自谢氏之手,并无冤屈。

  一时间,百官集体跪请严惩谢氏,万民书直接送到了皇帝的案头,民心如此,景策被迫下令三司会审,三司顶着压力饶了谢氏全族一命,谢氏被判抄家流放。

  谢襄闻此噩耗,直接昏了过去,景策心急如焚,忙赶去安慰,看着心爱之人悲痛欲绝,心疼不已。

  一边是爱人的家族,一边是朝堂的安稳,他左右为难。谢氏虽已判罪,但抄家的旨意被景策留中不发,他的案几上堆满了大臣催促的奏折,景策应接不暇,人也渐渐憔悴。

  两个孩子童言稚语,令景策稍稍展颜。我还在一边看着他们嬉闹,景策一手抱着长乐一手牵着宣儿,感叹道:「吾儿甚乖。」

  长乐撇了撇嘴,「我听说有个长胡子每天都来吵父皇,父皇不见他,他就在殿前跪着,真是烦人。」

  长乐说的是李御史,他为人耿直又是三朝元老,自然不能接受皇帝的偏袒,一直在劝谏。

  我见景策的脸色有些阴沉,连忙上前捂住宣儿的嘴,小声呵斥,「别胡说,你父皇是这天下最尊贵的人,怎会怕一个臣子呢?」

  夜里,清风微寒。云宿抱着已经昏昏欲睡长乐,我抱着宣儿,宣儿在我怀里撒娇道:「母亲,刚才孩儿可有说错。」

  「那李御史头都磕破了,直指谢美人是妖妃,蛊惑君王、祸乱朝政。陛下听得眼睛都红了,大骂李御史放肆。」

  我刚想说些什么,云微来报:「娘娘,谢美人脱簪请罪跪在乾坤殿前以致昏厥,陛下盛怒,又下令砍了几名大人,现在朝臣都被赶出宫了。」

  朝堂上人心惶惶,许多政令不能实施,引得民怨沸腾,已有多地百姓起义反抗。朝堂不稳、民心不定,这对刚登基不久的景策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谢家在谢襄的力保之下改判了革职圈禁。可谢家就像一根刺,深深地扎进朝臣们的心中,没人再愿意为皇帝出死力。景策这才恍然觉得自己没什么能用的人了,他登基之初,亲掌金吾卫,唯恐功高震主,全力打击以纪家为首的亲信。如今除了纪家,京中再无可用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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