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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管理员    发布于:2023-02-03 12:31   文字:【】【】【

  星悦娱乐平台-平台首页傅霆州想都不想冷嗤,道:“我上次见她时,她低沉脆弱,和我说想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我至今记得她的眼神,终不忍强求她。她语气中的悲做不得假,你还想装不知道吗?”

  陆珩笑着摇了摇头,望着眼前流水桃花、融融春意,从容不迫道:“你为什么不敢承认,她喜欢的人是我,她是心甘情愿留下的呢?”

  陆珩轻笑一声,倏忽收敛了笑意,沉声说道:“你如果真的关心她,为什么不担忧她一个人上路会不会遇到危险?她回大同后能不能安身?你但凡用心,派一个人跟着她,就知道她没有离开。”

  傅霆州下意识反驳,张口却说不出话来。陆珩占住了先机,继续说道:“如果不是她十年前先遇到了你,你根本不会有机会和我争。你不了解她,不能给她真正想要的生活,甚至不能给她名正言顺的身份。你根本不是她喜欢的类型,若非命运强行将你们勾连在一起,若我们两人同时出现,哪怕没有失忆,她也绝不会选择你。”

  陆珩的话狠狠踩中了傅霆州痛脚,傅霆州手背上迸出青筋,咬牙道:“你休要颠倒是非。你敢说你对她没有利用之心?”

  “最开始我确实想过。”这里没有旁人,陆珩大方地承认了。他坦荡说道:“可是,她醒来后,我看着那双干净漂亮的眼睛,心想这样一个美人,送回你身边太可惜了。我倒是也想知道,如果我当初真的用她开条件,你舍得退让多少?”

  不等傅霆州开口,陆珩已经打断了他的话:“可是,天底下没有如果。就凭你需要旁人帮助才能拿到兵权,而我今日这一切全是自己得来的;就凭你主不了家族的事,而我可以自由选择自己喜欢的女人;就凭你需要委屈她做妾,而我不会让我的女人受丝毫委曲,你、我、她之间的事,就算重来一万遍,你也依然不是我的对手。”

  当面被人抢女人,还搬出权势压他,对男人来说简直是双倍的耻辱。可是,傅霆州说不出反驳的话,因为从官职、功绩、地位各方面,陆珩现在确实比他强。

  傅霆州心中宛如慢刀子凌迟,又硬生生忍下,将血泪全部吞回肚子里。他声音阴森,冷冰冰道:“夺妻之恨,不共戴天。陆珩,来日方长,我们走着瞧。”

  陆珩失笑,他许久没有听过这么有趣的笑话了,他眼睛微弯,里面盈漾出浅琥珀色的波光:“好,我等着你。但我最后再提醒你一次,你并非她的良配,早日看开,于人于己都好。”

  傅霆州对此只是冷嗤一声。陆珩夺人所爱,所以站在这里虚情假意,若被夺爱的人是他,傅霆州不信陆珩能看开。

  陆珩也就是说一说,并没有多少真心劝人。陆珩整了整衣袖,转身朝后走去。他走了两步,越过傅霆州肩膀时,漫不经心低语道:“不过,有一点我倒要感谢你。你养了她十年,始终没有越雷池一步。这一点,我十分钦佩。”

  傅霆州最后一丝理智崩断,忍无可忍握拳,朝陆珩袭去。他的手刚伸到一半就被一柄冰冷的刀抵住,陆珩单手握着绣春刀,架住傅霆州关节,似笑非笑道:“镇远侯,动手前想清楚。”

  绣春刀乌黑刚硬,修长的刀鞘横在衣服上,威胁感十足。傅霆州被嫉恨冲昏的头脑慢慢冷却下来,今日是上巳节,来往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他出一时之气容易,但一旦真的动手,那就是给陆珩送了把柄,之后陆珩借题发挥,就算闹到圣前傅霆州也没理。

  陆珩见傅霆州想明白了,心里无趣地叹了声,眼中的笑更加浓郁。他收回刀,用帕子擦了擦刚才触碰到傅霆州的地方,轻轻一松,帕子随风飘入水中:“婚礼时我好心请镇远侯来喝喜酒,镇远侯却送了我这么份大礼。我给镇远侯记着,等来日我和卿卿的孩子办满月酒,定然再给你送请帖。”

  陆珩说完,含笑看了傅霆州一眼,转身离开,明晃晃将后背暴露在傅霆州眼前。傅霆州死死盯着陆珩的背影,手指紧握成拳,忽的转身,重重一拳挥在树干上。

  花瓣簌簌落下,像下了一场淡粉色的雪。落花飘在水上,顷刻被流水打湿,打着旋沉没,再无先前的纯洁美丽。傅霆州看着这一幕,骤然响起他和卿卿说上香那天,也是下了场雪。雪花一半纯白无暇,一半被踩入泥土,如眼前一样。

  许太太陪着王言卿、洪晚情去河边看花,但走出许久,队伍中的气氛却有些奇怪。

  许太太觉得不对劲,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王言卿始终温柔浅笑,无论许太太说什么她都含笑听着,脾气教养之好,根本看不出是京城最有权势的锦衣卫都督夫人。而傅家小姐们都低着头,一路上一言不发,未出阁的女子要贞静,这样做绝不能说错;洪晚情也不失侯夫人的体面,只不过少言寡语了些,脸色臭了些。

  没人捧场,许太太就算再健谈气氛也热不起来。许太太独角戏唱不下去了,说道:“走了许久,我都累了。我看前方有个亭子,我们去坐坐吧。”

  王言卿笑着应好,洪晚情和傅家小姐不发表意见,许太太就当她们同意了。一群人带着丫鬟侍从,叮叮当当在凉亭中坐下。

  许太太坐好后,发现王言卿身边两个丫鬟上前,麻利地将石凳擦了一遍,放上锦垫,然后退到王言卿身后,静静站在能观察到出入各个方向的位置。这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王言卿扶着长裙施施然坐好,没有流露出丝毫炫耀,仿佛这是她见惯了的事情,根本不值得在意。

  亭子中安静刹那,大家都是养尊处优的贵族太太,谁不是奴仆成群、一掷千金,可是落座时,只有陆府的丫鬟给王言卿放了锦垫,对比之下,显得她们是粗人一样。

  许太太笑道:“陆夫人真是讲究,不愧是陆府出来的人,办事就是伶俐。夫人是如何教调的,能否给我传授些秘诀?”

  王言卿听到,这才意识到许太太在说灵犀灵鸾。她微笑道:“我哪有这般能耐,她们一直跟着夫君,是夫君在管。她们各个身怀绝技,却因为我困于内宅,我还觉得对不住她们呢。”

  许太太浅浅“哦”了一声,是陆珩培养出来的啊,那没事了。许太太见王言卿自然而然地称呼陆珩为夫君,陆珩也把精心训练的女探子交给王言卿使唤,不由调侃道:“陆夫人和都督感情真好,一口一个夫君,听得我都牙酸。果真是少年夫妻,蜜里调油。”

  王言卿脸皮薄,被别人当面调笑,她的耳尖很快红了起来:“太太说笑了。他说称呼官职太过生疏,我才改成夫君的。”

  许太太忍不住大笑,她在京城名利圈中打滚,见过多少名流贵女,大家都是一团和气热热闹闹,还是第一次见一本正经解释的。

  许太太见惯风月,一双眼睛老辣的很。夫妻间的细节骗不了人,陆府丫鬟对王言卿十足恭敬,王言卿提起陆珩时眼角眉梢全是信赖,夫妻感情不好,做不出这么自然的姿态。相反,另一对就有些貌合神离的味道了。

  没想到,陆珩心狠手辣,却喜欢这种类型的女人。但许太太转念也能明白,越是狠毒自私,越向往纯然的白,这世上的事就是这么奇怪。

  许太太心里透亮,面上却不戳破,依然笑吟吟说着玩笑话:“陆夫人,您无论叫陆都督什么都是闺房情趣,没必要和我们解释。我们喜不喜欢不重要,陆都督喜欢就够了。”

  自从王言卿出现后,许太太的重心就明显转向王言卿,对洪晚情冷落许多。洪晚情冷眼听着那边说笑,越听越觉得气堵。

  轻浮,放荡,不检点。妻子又不是供男人消遣的玩意,出门在外,哪有当着客人的面叫夫君的?

  洪晚情一时气王言卿装模作样,一时又气许太太聒噪逢迎。她坐不下去了,正要找机会告辞,忽然见路上走来一道朱紫色的修长影子。春风拂柳,草长莺飞,他踏着落花长阶走来,满园春色仿佛都比不过他眉梢的三分笑意。

  亭中女眷见到他,都不知不觉站起身来。陆珩对着众人颔首示意,说道:“打扰各位谈兴,十分对不住。但她体质寒,不能在石头上久坐,我先带着她走了。”

  许太太活了这么多年,只见过母亲交代女儿,还是第一次听男人提醒妻子防寒。许太太像见了什么稀奇生物,问道:“都督还知道女子体寒?”

  陆珩完全不觉得不好意思,坦然说道:“不算知道,只是因为夫人体寒才了解了一二。她以前没注意,留下一些毛病,现在必须多讲究些,不然不容易怀子嗣。”

  王言卿尴尬至极,连忙提着裙子跑下台阶,暗暗拧他的胳膊:“当着这么多人呢,你乱说什么。”

  陆珩笑着抓住她的手,揽着她站到自己身边:“她脸皮薄,许太太谅解,我们先走一步。”

  许太太了然,王言卿眉眼温柔湛然,皮肤莹润生辉,看得出来夫妻两人正在努力怀子嗣。许太太一把年纪了还被秀了一脸,笑道:“行了行了,我年纪大了,比不得你们小年轻。你们快走吧,莫被我耽误了。”

  王言卿脸颊绯红,勉强装着镇定和众人告辞,大方离开。但是许太太没漏过,陆珩一直握着王言卿的手。

  等那两人走后,许太太重新坐下,感慨道:“少年夫妻真好啊,整天有说不完的笑话,黏不腻的热情。”

  傅家小姐们亲眼见王言卿和陆珩又是拥抱又是牵手,都红着脸垂头,不敢细看。洪晚情坐在一边,生硬牵了牵嘴角,忽的站起身道:“时间不早了,我还有些事要去找侯爷。许太太慢坐,我先告辞。”

  许太太站起来,热情相送。等人走远后,她看着洪晚情的背影,收敛了笑意,轻轻摇了摇头。

  洪晚情对上巳节期待了一个月,她本来兴高采烈出门,但中途遇到了王言卿,她所有的好心情荡然无存。尤其是找到傅霆州时,她发现傅霆州手受了伤。

  洪晚情忍耐了一路,等回府后,她再也忍不住,和傅霆州爆发道:“侯爷,您的手是怎么回事?”

  刚才去见陈氏的时候傅霆州就说过,他心情本就不好,听到洪晚情吃了火药一样质问他,也冷脸道:“刚才我说了,不小心在树上刮的。”

  在树上刮的?那么深的伤口,不是用力砸什么东西,能留下这种痕迹吗?洪晚情想到陆珩从那个方向走来,她找过去时傅霆州失魂落魄盯着水面,种种迹象结合,不难猜出发生了什么。

  今日种种闷气纠集在一起,洪晚情忍不住刺道:“是在树上刮的还是和什么人起冲突了?侯爷,您是镇远侯,担当着镇远侯府的颜面。我舅舅对你给予厚望,你可不要做有伤两府体面的事。”

  洪晚情刚说完就后悔了,她疯了吗,竟然对傅霆州说这种话?洪晚情眼见傅霆州的脸色冷下去,心中悔恨不迭,立刻红了眼睛道:“侯爷,我一时气狠了,才会口不择言。我也是见你太关注她,一时吃味……”

  可惜在永平侯府百试百灵的手段对傅霆州并不起效,他站起身,冷冷道:“你是武定侯和永平侯的掌上明珠,我如何敢亏待洪家女?你放心,只要我在一日,总不会叫傅家人伤了你永平侯千金的体面。”

  傅霆州说完转身就走了。洪晚情眼泪倏地涌出来,匆忙去拉傅霆州的手,但还没碰到就被他推开。大门一开一合,外面的风趁隙吹了进来,洪晚情呆呆站在地上,如坠冰窟。

  陪嫁嬷嬷见傅霆州出去的时候脸色不对,慌忙进来查看。她看到洪晚情时咯噔一声,忙问:“侯夫人,这是怎么了?”

  洪晚情见到陪嫁嬷嬷,像找到了主心骨,眼泪扑簌簌流下来:“嬷嬷,我好像说错了话。”

  等陪嫁嬷嬷听洪晚情说完,头皮都麻了。这何止是说错了话,这简直是把夫妻情分扔在地上踩啊。

  亲兄弟之间都受不了拿着恩情天天说事,何况夫妻。洪晚情和傅霆州这桩联姻是各取所需,现在武定侯推傅霆州,将来傅霆州势力壮大后,又会反哺武定侯。京中见惯了这种联姻模式,洪晚情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话说穿,还把武定侯牵扯进来。

  但事已至此,陪嫁嬷嬷还能说洪晚情做错了吗?她只能劝着洪晚情,一昧往好的方向开解:“侯夫人莫急,嘴唇还有磕到牙齿的时候,夫妻两人面对面的,哪能不闹别扭?您和侯爷都年轻,气劲儿大,等侯爷缓过这阵气,您去送些糕点,服个软,这件事就掀过去了。”

  陪嫁嬷嬷又不是傅霆州,她哪里知道呢?但陪嫁嬷嬷只能硬着头皮点头,信誓旦旦道:“真的。”

  洪晚情终于安心了。她放下对自己未来的担忧,又记恨起今日白天的事。洪晚情愤愤不平道:“嬷嬷,你今日没看到,他一见着那个女人,连眼睛都不眨了。不就是长了张略有姿色的脸吗,侯爷和陆都督怎么那样肤浅,一个个都捧着她。”

  陪嫁嬷嬷已经听随行丫鬟说了外面的事,也知道傅霆州念念不忘的那位青梅,如今成了陆珩的正室夫人。嫁给陆珩后就由不得她们贬损了,锦衣卫神通广大,要是被锦衣卫听去,有的是她们好果子吃。

  所以洪晚情即便在气头上,都不敢明说王言卿的名字。陪嫁嬷嬷也不敢提,含含糊糊道:“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关起门来谁知道呢。您也别太记挂了,自己的日子,只有自己清楚。”

  洪晚情发泄了半晌,慢慢平静下来。是啊,谁说王言卿嫁给陆珩就得了好,陆珩那种人,私底下不知道怎么折磨人呢。她有娘家撑腰,有舅舅爱护,终究是她过得更好。

  王言卿叮叮当当解开首饰,她从镜中瞥了陆珩一眼,道:“提前和你说好,今日之事我一无所知,你一会可不要借题发挥,又扯到我身上。”

  陆珩坐在一边看王言卿卸妆,听到这话,他失笑,放下茶盏朝王言卿走来:“我知道。你也不至于这么防着我,我是那种无理取闹的人吗?”

  王言卿笑笑,并不说话。他要是讲道理,那天底下就没有无赖了。王言卿将两边固定发髻的玉钗卸下,长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陆珩挑起一缕,爱不释手地摩挲。

  王言卿从妆奁中拿出犀角梳,划过发丝,漫不经心道:“我能有什么想法。不是你故意安排的吗?”

  陆珩一听,大呼冤枉。他从王言卿手中接过梳子,像捧着一泓流水般,从她发根滑到发尾:“我脑子里进了多少水,才会故意带你见他。遇到他确实在我意料之外。”

  陆珩是想带着王言卿昭告全城,但这些人中并不包括傅霆州。陆珩刚看到傅霆州的时候,特别想扭头就走,碍于人实在多,才勉强忍下来。

  陆珩的话只能信一半,王言卿从镜中望着背后人影,毫不留情戳穿他的心思:“可是依我看,你分明得意的很。”

  她们离开之后,不知道陆珩单独和傅霆州说了什么,但接下来一路他神采飞扬,眼角眉梢俱是春风得意。这就还跑来她跟前卖惨,未免太不要脸了。

  陆珩笑着将梳子放在梳妆台上,手指穿过王言卿长发,虚虚划动,似笑非笑说:“卿卿,我和你真二哥相逢,你都不问我们谈了什么,就一昧指责我?”

  “我哪里敢指责你?”王言卿懒得理他,她从镜前起身,绕过陆珩往净房走去,“我说不过你,自己认输。能放我去沐浴了吗?”

  流水一样的发丝从陆珩手心抽走,陆珩站在梳妆台前,看着王言卿绕过他,头也不回朝浴室走去。他面不改色走回原来的位置,将剩下半盏茶喝完,这才不紧不慢起身。

  王言卿脱去衣服,刚浸入水中,忽然听到背后有脚步声。她暗暗骂了句无耻之徒,但没了衣服天生气短,她来不及披衣,只能从旁边抓了把花瓣,胡乱洒在水面上,好歹能遮挡些许。

  然后,王言卿挺直脖颈,刚正不屈道:“上巳节是你带我去的,偶遇镇远侯府也是你带的路,我又没做错什么,你凭什么发作?”

  陆珩已经绕过屏风,走到浴桶边。王言卿感觉到他的视线,默默往水下沉了沉。陆珩撑在浴桶边,手指轻轻撩起一捧水,将沾在王言卿锁骨的红色花瓣冲下来。

  陆珩说:“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你没有任何过错,我又不是过来兴师问罪的。不过,卿卿是不是忘了,今日是上巳节。”

  王言卿听得莫名其妙,但以她对陆珩的了解,无论陆珩提起什么,目的都唯有一个。王言卿用手护着胸,戒备地往另一边靠去:“你……你不要乱来。”

  陆珩悠然含笑,气定神闲地看着王言卿不着寸缕,目光惊慌,还强撑着姿态威胁他,像极了兔子龇牙,从老虎的左爪跑到右爪。陆珩心情愉悦,也有心思讲究些情趣:“卿卿,你知道上巳节女子为什么要去水边沐浴吗?”

  陆珩噗嗤一声笑了,他勉力忍着,还是觉得好笑的不得了:“你竟然还回答我。行吧,那就把这个问题说完。上巳节虽为了祓禊除病,但最开始,却是为了祭祀高禖。知道高禖是什么神吗?”

  王言卿摇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陆珩要在浴室内和她进行这种学术问题。陆珩陪皇帝看了那么多书,从没想过有朝一日,竟然用在这种地方。

  陆珩从容脱起自己的衣服,一边慢悠悠给王言卿解惑:“高禖是婚姻和生育之神。但我觉得,求神不如求己,这种事情,我来更方便一些。”

  王言卿听着无语,绕了一大圈,他又回到了原点。她气道:“这和上巳节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我就是想做,没有理由我也会创造理由的。卿卿,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你喜欢在前面还是后面?”

  “那就都来一遍。”陆珩从浴桶中撩起一捧水,水雾裹着红色花瓣从他指间流泻,他手指修长,骨节鲜明,看着干净又有力,平日总握刀的手做这种动作,有一种禁断的风流感。

  随着陆珩动作,水轻轻晃动,花瓣沾在她若隐若现的起伏上。雪肤和鲜红交相辉映,丽色惊人。陆珩一直盯着那一处,忽然不顾身上的衣服俯身,精准从水下捞住她的纤腰,用力收紧。

  王言卿惊呼一声,屏风后传来哗啦的破水声,绯红色的花瓣四溅。屏风上映出一道女子侧影,楚腰纤颈,丰盈窈窕,腰肢被一双手臂禁锢,下弯出一道柔韧的弧度,宛如月坠花折。

  水珠从冰莹的肌肤上滑落,王言卿还没来得及感觉到冷,陆珩已然俯身,吻住了那片花瓣。陆珩肩膀宽阔,手臂有力,环臂时几乎完全将王言卿包裹。她感觉到水珠滚落的凉意和撕扯研磨的温热,她身体细细发颤,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别的什么。

  等陆珩放开,王言卿已经喘息得说不出话。陆珩将她放回温水中,手指拽住衣领,随意一扯就将扣子崩落。

  水流激荡,是阻力也是冲力,等陆珩抱着王言卿从净房出来,水已经凉了。而陆珩带她回卧室也不是因为结束,而是换一个地方。

  等他终于折腾够了,王言卿旧青未愈,又添新的痕迹。王言卿再好的体力都吃不消了,陆珩见她站直都费力,主动请缨帮她沐浴。王言卿哪敢再让他进来,坚决固辞。

  等再次清洗完,王言卿已经累得只想闭眼就睡。她套着雪白的中衣,侧身靠在枕上,明明倦极还强撑着眼皮。直到身边覆下一道阴影,身边床榻微微下陷,陆珩没料到她还醒着,问:“怎么没睡?”

  陆珩的心瞬间被这一句话攫住,温温软软一小团,自己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却说在等他,这叫他怎么不窝心?陆珩将她的被子拉高,温声说:“好,我回来了。睡吧。”

  王言卿全身都是软的,但还是坚持捶了他胳膊一下:“都怪你,还要再洗一遍。”

  丫鬟们已经退出去了,只留下床前一盏昏灯。陆珩将灯吹熄,放下床帐,四周顿时陷入一片黑暗。王言卿听到身边的声音,她费力支开眼睛,辨认出陆珩的方位,自然而然朝他靠来。

  夫妻同床,按礼应该睡两床被褥,可是自从新婚夜后,他们床上另一张锦被就再也没用过。

  最开始是陆珩肆意过头了,她完全昏迷过去,陆珩抱着她入睡,两人共枕而眠。但之后,这种方式就被默认下来,怀里抱着温香软玉的感觉谁试谁知道,陆珩尝了滋味后再不愿意独眠,而王言卿同样喜欢抱着他。

  陆珩肩膀宽阔,体温炙热,倚在他怀里可靠极了。陆珩也感觉到了,相比于真刀实枪,她更喜欢单纯抱着他。

  床笫之欢来源于原始欲望,哪怕没有感情的男女也可以激烈交融,可事后相拥,才是真正的感情延续。

  三月万物复苏,是一年生计之始。大明开国就很注重农事,哪怕如今礼崩乐坏,商人横行,农桑依然是一个国家最重要的根基。

  壬寅宫变后,皇帝已经一个多月不上早朝了,但他依然去天坛主持了拜祭大典,祈求农神保佑今年风调雨顺。皇帝如此重视农时,方皇后也不敢懈怠,由钦天监择了一个吉日,率领内外命妇在先蚕坛举行亲蚕礼。

  王言卿作为正二品都指挥使夫人,同样要参加亲蚕大典。这一天权贵云集,京城内外命妇都穿上品级大礼服,一大清早肃容入宫,跟随皇后六肃、三跪、三拜,按部就班地行礼。

  等一整套繁文缛节结束后,从后妃到命妇,都悄悄松了口气。今日进宫的除了王言卿这种小年轻,还有许多七老八十的老封君,她们的身子骨可经不起折腾。方皇后明白轻重,亲蚕礼一完成,就放众人自去休息了。

  老封君们长松一口气,在儿媳、孙媳的搀扶下,各自去宫殿里休息。除去那些身体实在坚持不下来的,剩下的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就更愿意留在大殿里交际。

  方皇后带着侍从去后面整理仪容了,剩下的人散落在大殿里,各自找地方交谈,气氛轻松很多。洪晚情如今是镇远侯夫人,跟着舅母坐在勋贵夫人堆里。她远远望了眼对面的武官队伍,毫不费力就看到了王言卿。

  锦衣卫,是一个所有人都不敢得罪也不敢结交的存在,众人一致让王言卿坐在首位,却不敢贸然和王言卿说话。王言卿也正好觅得安静,清清净净养神。

  哪怕没人簇拥,她依然能轻而易举成为全场焦点。满殿女人都穿着冠服大衫,可那些浓重的颜色落在王言卿身上,就是比别人醒目。

  她端正坐在梨花木椅上,脊背挺得笔直。她发髻上戴着华贵的翟冠,四翟翅垂在她颈后,上面的珍珠、宝石微不可见地晃动。发冠盛大,而她的脖颈却纤细白皙,几乎让人疑心会折断。从侧面看她的脖颈线极为漂亮,柔美的线条很自然地过渡到肩膀,雪白肌肤上,盖着一层层妥帖挺括的衣领,最外面是一袭正红色大衫,广袖对称垂下,深青色的霞帔压住大衫直领,笔直盖在她的膝盖上。阳光从她身后落下,霞帔上蹙金绣云霞翟纹振翅欲呼,散射出朦胧的金光。

  满堂命妇都在或多或少地打量她,眉眼官司有来有去,全在讨论这位神秘的陆夫人。

  武定侯夫人自恃辈分高,一直等着王言卿主动问好,可是她在勋贵首席上坐了许久,始终不见王言卿朝这边投来视线。武定侯夫人沉不住气了,主动开口道:“听说前段时间陆夫人遇袭,不慎伤到了头。陆夫人可好些了?”

  王言卿听到声音,终于朝她们这边看来,洪晚情不自觉挺直腰杆,可是,王言卿的目光虚虚落在武定侯夫人身上,完全没有向旁边的洪晚情看。

  “没大碍就好。”武定侯夫人微微点头,意味不明叹了一句,“果然是年轻人啊。”

  武定侯夫人这话耐人寻味,她是想说年轻人身体好,还是年轻人不懂礼数?王言卿温柔笑着,就当听不懂武定侯夫人的话,依然不接腔不搭茬。

  武定侯夫人气堵,陆珩是个滑不溜手的笑面虎,他夫人怎么也闷嘴葫芦一样不声不响的?这世上不怕多说,就怕不说,因为不说话,就不会出错。

  武定侯夫人正要再试探,冷不防被坐在她身后的洪晚情抢了白:“陆夫人深居简出,想是天生冷美人,不爱说笑吧?陆夫人此般品貌,难怪陆都督千金买美人一笑,南京织造仅有两匹的雪光缎,也愿意拿来讨陆夫人欢心。”

  王言卿微顿,终于仔细看了洪晚情一眼。男人为了女人争风吃醋、一掷千金是风月常态,可是放在台面上说,那就是女人不对。只有褒姒才天生不爱笑,洪晚情这些话看似是为王言卿解释,其实是给她安红颜祸水的名。

  而且,南京织造是官营,理论上官营坊织出来的东西都属于国库。现在世风不比开国,,好多官营之物落入私商之手,丝绸尤其是重灾区。南京织造织出来新东西,还没进贡宫里就送到京城巴结高官,这是官场上的潜规则,但拿出来说就犯忌讳。

  抢在皇帝前面享用贡品,这种罪名可大可小。洪晚情在亲蚕礼典礼上,当着众多宫妃的面提起雪光缎,用心就有些险恶了。

  王言卿被陆珩下套下久了,很懂这些话术。她没有顺着洪晚情的选项走,而是柔柔笑了笑,一脸迷茫地问:“什么叫雪光缎?”

  王言卿这一招四两拨千斤,霎间轮到洪晚情下不来台了。对啊,王言卿今日穿的是朝廷品级礼服,雪光缎没穿在她身上,凭什么说她用官营之物?

  洪晚情没料到这种发展,一下子卡壳,接不上话来。王贵妃坐在仅次于后座的辅位上,闻言笑道:“陆夫人此等美人,谁见了不喜欢?陆都督和陆夫人情投意合,夫唱妇随,羡煞人等。我宫里还有些蜀锦,陆夫人若是缺换季的衣服,去我那里拿几匹吧。”

  陆珩是什么人,他府里会缺换季的衣服吗?王贵妃这话不过是给王言卿解围罢了。王言卿同样笑着应道:“多谢贵妃娘娘。蜀锦是贡品,我用僭越。”

  王贵妃双手搭在膝上,贵气又从容,道:“陆都督是国之栋梁,陆夫人也屡立奇功。衣料织出来就是为了穿,与其放在那里蒙尘,不如赐给有功之臣,有什么僭越不僭越的?”

  王贵妃一开口,隐隐露出众妃之首的架势。她的儿子是长子,皇帝虽然还没表露出倾向,但一应用度皆以二皇子为先。宫中人都在揣测,或许,皇帝有意立二皇子为太子,等年龄到了就册封。

  王贵妃因此更得意了,哪怕她还是贵妃,在公众场合也敢摆出主人气度,势头直逼方皇后。

  王贵妃给王言卿解围,暗里也有拉拢陆家的意思。杜康妃一听不甘示弱,也说道:“妾身比不上贵妃娘娘用度精致,但身边有一个宫女,甚擅刺绣,连双面绣也精通。陆夫人若有时间,不妨来咸福宫说说话,我们一起挑些花样。”

  卢靖妃也搭了两句,王言卿一一应了,笑着道谢。她事后肯定不会去的,但面子一定要给到,大家颜面上都好看。

  沈僖嫔今日也在,本来亲蚕礼这种场合轮不到她一个嫔出场,但是自从沈僖嫔收养大公主后,她也飞快得宠起来。这方面皇帝和陆珩一样,他们玩弄权力,不在乎道德,却喜欢纯粹的善良灵魂。

  沈僖嫔见状,软糯说道:“我比不上贵妃、康妃、靖妃几位姐姐,但最近我为大公主做衣服,缝了好些虎头小衣。陆夫人和陆都督大婚,我没什么可送的,唯有送些亲手做的衣服,祝都督和夫人早生贵子。”

  洪晚情提起雪光缎本是为了煽风点火,毕竟宫里都没见过的绸缎却穿在了王言卿身上,后妃们知道了焉能高兴?结果众妃争相帮王言卿下台,尤其是王贵妃那番功臣的话说出来,洪晚情颜面无存,臊得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洪晚情说错话,武定侯夫人脸上也无光。她暗暗瞪了洪晚情一眼,不悦之意昭然。洪晚情被舅母吓到了,不敢再说话,悻悻然垂下头去。

  一通不见血的机锋过去,王言卿毫发无损,剩下的谁作怪谁难看。王贵妃淡淡朝洪晚情睇了一眼,认出来这就是最近京城最火热的镇远侯夫人。镇远侯才传到第二代,暂且不说,武定侯祖上三代与皇室联姻,前段时间进封国公,也算是见惯风雨、威福莫比的世家大族,怎么就培养出这种眼皮子浅的外甥女呢?

  王贵妃能在风云变幻的后宫活下来,还生下嘉靖帝的皇子,心智并不差。她当然能听出来,洪晚情方才那些话是想挑拨后宫妃子,去皇帝面前说王言卿的不是。要不是碍于仪态,王贵妃简直想上去给洪晚情一棒槌。

  当她们是傻的吗?王言卿擅长识谎,已经成了后宫众人的心病。王贵妃唯恐哪里得罪了王言卿,结果洪晚情还想利用她们吹枕头风。皇帝是听枕头风的人吗?在皇帝心里,陆珩重要还是妃子重要?

  王言卿一句话就能让沈僖嫔得宠,同样一句话,就能断送王贵妃及二皇子的前程。王贵妃要是真敢为了一匹绸缎和王言卿闹,王言卿如何不好说,她肯定是死定了。

  王贵妃气得不轻,包括杜康妃、卢靖妃,无论平时如何内斗,此刻都出奇地统一。

  宫殿中的气氛微妙起来,这时候方皇后回来了,她一进来就察觉气氛有异,她不动声色扫了一眼,问:“怎么了,为何都不说话?”

  这件插曲像一颗石子,在后宫中轻轻一点,没什么涟漪就沉下去了。可是在平静表面之下,波澜却不断传播,不知怎么,连皇帝都听到了。

  皇帝听太监说完,心道多大点事,立刻给陆府赐了五匹锦缎。巧的是,这几匹也是南京织造上贡的。

  对皇帝而言,臣子的女人是附属,当然不能超过他的女人,然一旦为他效力,成了属下,那就另当别论了。王言卿的识谎技能有些时候当捷径还挺方便,听陆珩说,前段时间的情报就是她整理出来的。

  替大明效力,莫说用几匹贡缎,就算贪污皇帝都觉得没什么。皇帝对臣子不苛责道德,他只苛责废物。

  皇帝的赏赐送去陆府时,京城再一次沉默了。雪光缎事件看起来是女眷间的小打小闹,但背后反应出的宫里态度却很耐人寻味。皇帝无疑在向群臣宣告,他信任陆珩,哪怕陆珩手里确实有出格之事,皇帝也不在乎。

  皇帝敲打之后,各府一下子安分下来,再也不敢弹劾陆珩了。洪晚情本是不忿傅霆州冷落她,赌气跑去刁难王言卿,结果落了这么个下场。

  在她的经验里,奢求和自己身份不匹配的东西,比如庶女的衣服超过嫡女,小妾的宠爱超过正妻,就该被罚。借刀杀人、借力打力等招数她见母亲使用过很多次,效果十分好。后妃们怎么可能不嫉恨,反而帮王言卿说话呢?

  经此一事,傅家责怪她,娘家也派人说她,她在房里大哭好几场,许久没脸出门。

  陆府里,王言卿同样和陆珩提起此事。王言卿提灯放在桌上,问:“外面的事情,是你做的吗?”

  在自己家里,陆珩毫不避讳。他示意王言卿过来,将人抱在自己腿上,漫不经心道:“她还不配。我不过稍微推波助澜一二。”

  对陆珩来说,他收拾人甚至不用亲自出面,只需要掐一掐对方家族的脖子,之后自然有人收拾她。

  王言卿觉得必然不止,但对着陆珩肯定不能这样说,她主动环住陆珩腰身,撒娇地晃了晃:“我当然信。但,只因为这种小事吗?”

  “你的事可不叫小事。”陆珩很受用王言卿的主动,漫不经心接了一句,“顺便收拾几只苍蝇。”

  最夸张的时候,陆珩两天内收到了五十多份弹劾。可见,他锦衣卫事务干的不错。

  王言卿想到什么,但很快就把念头压下去,并不表露。陆珩瞧见,说道:“想问什么问吧,和我没必要藏着掖着。”

  “刚才一定有什么划过了你的脑子。”陆珩笑着点了点她的眉心,从容不迫道,“想问什么?”

  王言卿确实很好奇,她怕他生气,主动靠在他身上,仰着头问:“他们弹劾的是真的吗?”

  王言卿没说话,哪怕朝夕相伴,她也并不完全了解身边这个男人。但王言卿觉得,至少弹劾中关于贪污的那一部分,可能是真的。

  她声音不自觉变小,手指无意识扣起陆珩的束带:“你名下到底有多少产业呀?”

  王言卿很少和人要东西,被他点穿后,脸都红了。她忙道:“我并不是怀疑你……”

  “不用解释。”陆珩打住她的话,直视着她的眼睛说道,“你是我的妻子,拥有和我齐平的权力。下次想看什么,直接和管家说就是了。”

  他明白王言卿的想法。原来她以为她是他的养妹,对府中事情概不插手,是信任也是避嫌。现在她成了他的妻子,再看到他被人弹劾,难免心生担忧。

  陆珩并不介意。从他决心娶王言卿为妻那一刻起,就做出了人生中最大的一次赌博。他将他的安全与性命共享给王言卿,同样,还有他的财富和权势。

  换她朝夕相处,余生相伴。她今日能问出这些话,说明他的运气很好,又一次赌赢了。

  第二天,管家果然送来了陆府账本,说:“夫人,这是都督在京城的产业。外地的账还没交,老奴让他们整理好,尽快送来。”

  王言卿一看桌面上小山一样的账册,忙道:“不用。我只是随便问问,并不是要查账。你们按正常的交账流程走就是了。”

  管家应是,躬着手退立到一边,以备夫人询问。王言卿没想到她随口一提,陆珩真的把账本送来了。她看了许久,终于从小山堆中抽出最简单的一本。

  王言卿看得似懂非懂,许多都得询问管家后才能明白个大概。她也不是为了核账,只是想预估一下陆珩的流水。她翻了几本后,心中越来越惊吓。

  绸缎、酒楼、当铺、漕运,数得上名的生意陆珩皆有涉猎。这些有的是别人送给他的,有的是官员抄家后被他低价接手,有的是陆珩投钱对方运营,有的是套着别人的名字,实际上归陆珩。

  王言卿哪怕只了解名目都数不过来了,她看着剩下一半的账本,默默放弃了估算。

  陆珩回来后,见王言卿闷闷的,笑着问:“怎么了?夫人查了帐后兴致不高,看来我危险了?”

  陆珩其实知道王言卿在担心什么。他从小在这种环境中长大,觉得无所谓,可是在从小接受礼法教育的王言卿看来,他这些行径就太危险了。

  陆珩不放在心上,只要他手里握有实权,这些事情无法动摇他分毫,如果他失去实权,命都没了,还在乎家财做什么?

  陆珩不愿意提及这个沉重的话题,故意开玩笑逗弄王言卿。王言卿明白陆珩的用意,但见他嬉笑散漫,还是气得慌。

  王言卿没好气道:“先前我不曾了解过,今日一看,才知道都督真是取财有道。那么庞大的账务,就算你在外面金屋藏十来个娇,恐怕我也看不出来吧。”

  陆珩一听,笑着抱起王言卿,拇指意味深长地在她后腰按压:“我外面有没有人,你不知道?”

  他暗示意味十足,她好好和他谈话,他又往这种方面想。王言卿本来想冷着脸,可是他的手指力道和技巧十足,在她后背燎起一大片火花。王言卿纤薄的背肌细细颤动,脊椎爬上酥酥麻麻的酸,脸很快不争气地红了:“我哪知道。”

  “那我今夜要努力一点了。”陆珩一本正经道,“要不然,夫人怀疑我的忠诚。”

  陆珩圈住王言卿腰,下巴抵在她颈边,呼吸像羽毛一样挠在王言卿耳廓:“正好,定制的椅子到了。我们一起去看看?”

  入夏之后,东南沿海捷报频传。四月,闽浙送来军报,朱纨率兵由海门进军,攻克倭寇巢穴双屿港,活捉倭人首领稽天及海盗许栋。

  朱纨在奏折中说,许栋本是大明人,为走私资财和倭寇勾结。他纠集了一批游民占据双屿,造双桅大船运载违禁货物,甚至在船上配备了武装火器,见了朝廷军都敢开火,拒不停岸接受朝廷检查。许栋自己造船,同样给外来船只提供港口,岛上来往之人皆说倭语、西洋语,俨然一个独立王国。

  大明有海禁,许栋这种行为不止触犯海禁,更是公然挑衅朝廷军威。皇帝准许了朱纨的请求,准他在市口将稽天、许栋公开斩首,并在双屿筑塞,盘查来往船只,堵击倭寇。

  双屿大捷后,战报不断传来,每次都是小胜、大捷。朱纨请命讨伐温、盘、南麂诸贼,调动浙中卫所,连战三月,上报大破敌军,平息处州矿盗。九月,朱纨在捷报中称佛郎机人到诏安抢劫,他生擒佛郎机国王三名,倭王一名,并逮捕了给外人引路的海盗九十六人,尽数诛杀于市。

  佛郎机人是大明对西洋人的统称,这些人金发碧眼,高眉深目,和中原人长相迥异。朱纨在折子中大骂沿海有内奸,他斩首佛郎机人时,许多势豪之家替西洋人求情,甚至大批官僚都出面做说客。

  朱纨甚至将矛头直指中央,说当地豪强和倭寇勾结走私,获得大批资财,送给京城出身闽、浙的官员,让他们帮忙遮掩,沿海倭寇这才屡禁不止。倭寇之乱,实则是内祸。

  朱纨的奏折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江浙可是科举大省,全朝一半以上的进士都出身东南。像约好了一样,京城和浙闽的弹劾折子一起飞来,霎间淹没了朱纨的战报。

  当地御史、巡视、知府纷纷上报,说朱纨贪功冒进,谎报军情,他夸大战绩,瞒报明军死亡人数,只报胜仗不报败仗,而且在征讨双屿时,他还没有攻下港口,就已经写奏折说大获全胜。实际上,在三天之后,海军才真正登上双屿。

  京城中御史也弹劾朱纨擅自杀戮,佛郎机人毕竟是异国人,朱纨没有请示朝廷就将人斩首,委实是藐视朝廷,擅权自傲。

  一时说什么的都有,皇帝案前全是弹劾奏折,替朱纨说话的声音微乎其微,只有朱纨慷慨激昂地替自己辩护。舆论完全一边倒,皇帝也分不清到底是朱纨谎报军情还是闽浙官僚集团看不惯朱纨。皇帝只能暂时免去朱纨的官职,命令兵科都给事中杜汝祯去诏安考察审问。

  年底,杜汝祯回来,说诏安那件事原来是小贩做生意,不知怎么被朱纨打成勾结倭寇。但凡被朱纨认定成勾结倭寇的人,无论缘由,统统都会被杀掉。小贩因此拒捕,得罪了朱纨,其实压根没有抢劫一事,那些佛郎机人完全是误杀。

  这算是坐实了朱纨擅杀。朱纨在佛郎机人一事上作假,那诛杀的九十六名海盗,甚至之前打击倭寇的战绩,说不定都是假的。

  证据在前,皇帝立刻下诏令逮捕朱纨,将朱纨带入京城受审。然而钦差回来时却两手空空,只带回了朱纨的死讯,说朱纨畏罪,已经自尽了。

  曾经和朱纨共事的官僚纷纷上书,抖露朱纨督军期间诸多恶行。局势似乎很明了,朱纨贪功,刚愎自用,排除异己。皇帝听到朱纨死讯的时候没说什么,但军不可一日无帅,倭寇打到一半,好不容易取得的胜利局面不能半途而废。皇帝问谁能胜任,最后官员举荐,由南京兵部尚书张进担任新任督军。

  朱纨冒进,换了帅后按理会肃清很多。但沿海战局却胶着起来,原本已经偃旗息鼓的海盗又开始流窜,朝廷几百万两白银砸下去,倭寇始终打不完。

  端午过后,夏意日长,夜晚的风也是温柔静谧的,蝉鸣声在绿荫中此起彼伏。陆珩又天黑了才回府,王言卿让丫鬟去摆饭,她亲手帮陆珩脱飞鱼服,说道:“日子一天比一天热了,你还全天在外面跑,多少注意些避暑。”

  王言卿今日穿着松绿色软烟罗长衫,陆珩原来觉得没有人能把绿色穿好看,但王言卿这一身窈窕袅娜,莹白肌肤在绿纱下若隐若现,显得越发白皙细腻。

  王言卿正在帮陆珩解衣襟,陆珩顺势搂住她的腰肢,感叹道:“果真冰肌玉骨,清凉无汗,要我说,带什么东西都不比抱住夫人更避暑。”

  王言卿动作被他压住,她用手肘撞了撞他胳膊,嗔怪道:“别闹。抬手,换衣服呢。”

  陆珩看了王言卿一眼,慢悠悠放开她的腰,抬起双手。王言卿帮他换了身家常衣服,外面的晚饭已经摆好了。两人去外间落座,正要吃饭,外面忽然急匆匆跑来一个侍从,停在院中抱拳:“都督,宫里有诏。”

  陆珩没办法,只能放下筷子,换回朝服,立刻进宫。陆珩路上腹诽,皇帝这是存心不让他过夜生活。不过,皇帝这两年越发潜心修道,连早朝都罢免了,臣子等闲见不到皇帝。这么晚召陆珩入宫,多半是有什么急事。

  陆珩赶到西内。皇帝如今已经不住在紫禁城,而是搬到西内。西内原是皇家园林,内有奇花异草,假山流水,三个湖泊连绵开阔,水雾渺茫,配上宫殿里缭绕的烟雾,在夜色里当真有些仙宫的意味。

  自壬寅宫变后,皇帝再也不相信宫人,更不相信臣子,索性搬到西大内,身边人手全由自己调度,再不接受古往今来约束君王那一套。皇帝甚至连早朝都不上了,每日待在西大内,只有他信得过的太监才能近身。臣子想见皇帝,只能先写折子禀报,然后等皇帝召见。

  但若以为皇帝不上朝就不理政,那就大错特错了。朝政大权依然牢牢掌握在皇帝手里,而且因为早朝取消,大多数臣子不再参与议政,唯有管事的臣子单独向皇帝禀报。如此一来,君臣平衡彻底被打破,臣子相互猜忌又无法把控皇帝,只能内部混战,皇帝退出这场博弈,彻底成了评委和看客。

  陆珩是少数能正常接触到皇帝的臣子之一。太监见了他,不敢刁难,立刻引着陆珩去见皇帝。

  陆珩刚一进殿就闻到一股丹药味。他面不改色地低头,对帷幔后的人影行礼:“臣参见皇上。”

  这可是个送命题,陆珩心中飞快闪过这段时间的人和事,兵部一切如常,夏文谨忙着给二皇子启蒙,那就是内阁剩下那几人来见过皇帝了?陆珩的思量在眨眼间,他不动声色,很快回道:“总督张进在南京多年,熟悉海务,行事谨慎,爱民如子,有他督军,应当很快能传来捷报。”

  在官场上,弹劾不一定是责骂,夸赞也不是为了你好。陆珩这些话看似是肯定张进,其实字字都有其他含义。

  张进是江浙人,出身贫寒,但找了一个有钱岳父,资助他科举当官。之后张进留在家乡,在南京那一带当过知府、侍郎,借助职权给他岳父大开方便之门,是南方很典型的科举、乡绅互利模式。陆珩说张进熟悉海务,实际上是暗示他和当地乡绅商贾一条心;行事谨慎即自他督战以来,沿海再也没有剿灭过大伙海盗;应当很快能传来捷报,意味着他还没传来过捷报。

  皇帝听完,从丹炉前站起来,走到桌边拿了一本折子,道:“刚才严维进宫,送来了一本折子,据说是九死一生才递到京城的。你来看看。”

  折子出自兵部侍郎赵文华之手。张进也是兵部尚书,但一直在南京供职,而赵文华却是从北京出去的,沿海巡视到浙江。陆珩印象中除夕假后就没见过赵文华了,看来,赵文华假借回家过年之名,实际上奉了皇帝密令,去江南暗访了。

  正月,刚好是朱纨自尽之后。皇帝虽然免了朱纨官职,并命人捉拿朱纨回京,但并没有想杀他。然而送回京的却是朱纨的死讯,皇帝表面上对朱纨之死没说什么,实际上却记恨在心,暗暗派人去查访。

  赵文华耗时小半年,今日才送回奏折。奏折中说倭寇只有少部分是东瀛浪人,其余八成都是自己人。他们不顾海禁和外人走私交易,所谓海盗,就是放弃务农,投身出海,给浙闽乡绅商贾和西洋人牵线搭桥的中间人。朝廷有海禁,沿海官员为了掩人耳目,将这些人一并称为倭寇,以东瀛人之名掩饰私底下的出海交易。

  海贸每年产生巨额利润,不经过朝廷,都流入当地乡绅、官僚腰包。倭寇一事私底下根盘错节,甚至好些官员家中都或直接或间接地和海盗有联系。东南海师征讨倭寇,根本就是出工不出力,甚至开打之前官员就提前给海盗放风,如此一来,倭寇怎么剿得灭?

  张进是当地乡绅集团推举出来的,根本不会真正整顿倭寇,他养寇不战,耗着朝廷军资,但每次出兵都是做做样子。

  赵文华还在奏折中说,前任督军朱纨到浙江后,在沿海严厉施行保甲连坐,大力整顿海防,海禁前所未有的严厉,因此被当地官僚嫉恨。在朱纨连续剿灭了许多海盗、港口后,终于触怒了当地官僚集团,他们联合京城浙闽系官员,一起弹劾朱纨。

  据赵文华说,杜汝祯去诏安巡查时,被当地官收买,扭转是非,将海盗持火器和朝廷军对抗轻飘飘说成小贩拒捕,将那几个佛郎机国人说成误杀。朱纨也并不是畏罪自尽,而是被当地势力逼死的。

  赵文华在密折的后半部分痛斥张进,说他几次催促张进出战,张进都说时机不到,按兵不发,一次又一次任由倭人及海盗在沿海村庄抢劫,等官兵追过去时,那些人已经乘船离开,往来如入无人之境。

  赵文华在江南暗查期间,几次险些遭遇毒手,他写这封折子时,已经被张进那些人得知了。赵文华提醒皇帝,张进等人会想办法除掉他,就像除掉朱纨一样。不出意外,过几天前线会传来一次大捷,以此证明赵文华污蔑张进,动摇军心,好致赵文华于死地。

  陆珩很快看完了,但他没有立刻抬头,而是借着看奏折的动作,揣测皇帝的意思。

  这份密折可谓精彩纷呈,信息量巨大,赵文华说张进养寇不战,甚至预言接下来张进要作秀,表演一场大捷给皇帝看。而这份折子呢,是严维递上来的。

  赵文华敢孤身去江南,当然也是有后台的,听说赵文华和严维的儿子严庆楼相交甚好,如今看来,情报并没有出错。皇帝连早朝都不想上了,今夜却在炼丹中途急召陆珩入宫,看得出来皇帝非常重视这件事情。并且,皇帝叫陆珩来,是不是说明皇帝并没有完全相信严维,皇帝也拿不准到底谁说的是真话?

  陆珩心里有数了,他合起折子,呈回御前,说:“赵侍郎所言甚广,臣不明内情,不敢妄言。不过,朱总督自上任以来,频频斩杀倭人,绝不会有通敌之心。他性格刚烈,嫉恶如仇,有些时候行事难免极端,至于他报喜不报忧……其实也无可厚非。唯独提前假报胜利不妥,可能是朱总督对自己的战术十分有信心,刚围住海寇时,就已经有把握将其全歼了。”

  陆珩的话无疑说到了皇帝心坎上,朱纨即便有错,也不抵他的功劳。将在外,谁天天只报败仗不报胜仗呢,要是把皇帝看烦了,说不定直接就撤销了他的兵权。

  皇帝让人将朱纨押回京城,就没想过杀他。可惜,朱纨太过刚烈,竟然自己了断了。

  但这也是当地人一面之词,赵文华在朱纨死后才赶去江南,他也是靠人打听,难保朱纨到底是怎么死的。

  张进背后代表着一整个利益集团,陆珩没有贸然下定论,而是说:“臣没见过张总督,不好置评。但既然赵文华敢在密折中断言张总督里应外合,不如再等几天,看前线会不会传来胜报。”

  这个主意和皇帝的想法不谋而合,皇帝下定决心,重重将奏折扔到桌案上:“好,朕也要看看,到底是谁吃里扒外。”

  吃饭到一半,陆珩突然被叫到宫里去了。王言卿让人将饭菜温起来,自己在灯下等陆珩。人定时分,陆珩终于回来了。王言卿暗暗松了口气,去门口迎接。

  她发现陆珩脸色冷淡,毫无笑意,换衣服时似乎还若有所思。王言卿感觉到朝中又出了大事,她将衣物打点好,等两人舒舒服服坐下后,才问:“怎么了?”

  陆珩叹气,在外紧绷一整天,唯有回到她身边,是他难得能完全放松的时候。他抱住王言卿,说:“东南战场要大变了。”

  最开始征讨倭寇时,大家都对这场战役不以为然,区区海盗,能成什么气候呢?但是,开打之后战局却胶着起来,沿海战场宛如无底洞,国库里的白银流水一样填进去,连个水花都没有。

  “通敌倒还好了。”陆珩轻轻笑了声,眸子里光芒极冷,“依我看,作乱的从一开始就是自己人。”

  王言卿眨眨眼睛,没听懂陆珩的意思。赵文华的折子是机密,陆珩没有过多和王言卿透露,而是道:“等等吧,看过几天前线会不会打一场大胜仗。如果真的赢了,那问题就大了。”

  将士远在千里之外,朝廷已经有人知道接下来的战果……王言卿悄悄吸了口凉气,整个人不寒而栗。

  她早年在傅家时,觉得宫廷、内宅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女人们斗起来杀人不见血。但现在王言卿才觉得,相比于男人们的斗争,女人那点宅斗、宫斗算什么。

  他们厮杀起来,那才叫腥风血雨,累累白骨。每一次成败,脚下都踩着好几个家族的性命鲜血。

  大晚上说这些,实在影响兴致。王言卿握住他的手,说道:“朝事再复杂,也终究是明天的事了。你还没用饭,先吃饭吧。”

  陆珩也不想为了那些人打扰他和妻子独处,陆珩点头,忽然想到什么:“你用饭了吗?”

  王言卿摇头:“我一个人没胃口,索性等你回来一起用。菜一直在灶上温着呢。”

  陆珩想到现在的时辰,沉下脸道:“我回来的晚,你就自己先用,如果我不回来,你还等一宿吗?”

  陆珩一肚子责备的话卡壳,最终认命地握紧王言卿的手,扶着她起身:“行了,快去吃饭吧。”

  接下来几天,陆珩又开始早出晚归,王言卿预感到接下来朝中不太平,再不出门,每日只在家中看书写字。半个月后,京城进入绵绵雨季。雨水滴滴答答打在房檐上,像是无垠天水,茫茫没有尽头。

  而这时,东南前线传来捷报。倭寇数千人突然从水陆两途进犯嘉兴,张进遣三路人马合围,激战数日,倭寇大败。

  战报上将这次大捷吹的天花乱坠,说这是抗倭以来最辉煌的胜利。而皇帝看完后,难得召集内阁成员和六部,在西内密谈一个时辰。

  皇帝说了什么不知道,但阁老们出来后,各个汗流浃背,面如土色。紧接着,镇远侯傅霆州、武定侯郭勋被急召入宫,皇帝穿着宽松的道袍,一副温和淡然、不问世事的模样,问:“你们谁有信心,统率水师?”

  郭勋和傅霆州不明所以,但他们能感觉到,皇帝现在心情很不好。傅霆州想起不久前送到京城的捷报,隐约猜测到,应是倭寇战场出问题了。

  郭勋和傅霆州祖上几辈人都带兵,但他们一直扎根在西北,祖祖辈辈都是陆战,去水上打仗,实在没什么经验。但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不敢冒险,还在官场混什么?

  很快,京中就传出风声,皇帝下诏逮捕张进,命镇远侯傅霆州前往浙闽督战。给事中李用敬、闻望云上奏,说军队刚刚取得大捷,张进大煞倭寇气焰,此时不宜更换主帅,望皇帝收回成命。而且,镇远侯哪怕用兵如神,但他一直在平原和蒙古人作战,怎么能懂海仗呢?

  皇帝的回答是将李用敬、闻望云狠狠打了一顿,削职为民,仍然派人捉拿张进下狱。

  朝中好些人不明白,明明刚打了胜仗,皇帝为什么突然发作,以致于要临阵换帅?就算皇帝不满张进,但朝中有的是熟悉江南水务的文官,为何要换一个纯粹的北方系勋贵镇远侯?

  事实上,皇帝就是因为傅霆州是纯正的北方人,才派他去东南。傅霆州背景够硬,他身后是以郭勋为首的一整群北方贵族。朱纨出身寒门,无权无势,死了都没人伸冤,但傅霆州不同。无论江浙到底是什么情况,那些士林肯定不敢动傅霆州。

  傅霆州从大同战场回来后,又要总督江南、江北、浙江、山东、福建、湖广各省的兵马,一下子引起全朝注意。京城众人忙着围观镇远侯出征仪式时,通惠河一艘大船停靠在码头,正来来往往搬运东西。

  据说这是一家富户嫁女。富户爱女如命,再加上姑娘嫁入江南大族,富户有心替闺女摆排场,送亲队伍极为庞大。随从各个都是人高马大的年轻小伙,忙忙碌碌往船上搬箱子。新娘十里红妆,嫁妆颇为雄厚,大红木箱一抬挨着一抬,把半个船舱都塞满了。富户给女儿准备的嫁妆实在扎实,这么大的船入水都吃水极深。

  一个小厮打扮的人清点了嫁妆数量,出来后眼睛警惕而细微地打量码头,暗暗将船巡视了一周后,才快步走到一间船舱中,抱拳道:“都督,清点好了,并无可疑人等跟踪。”

  一位修长的人影坐在桌边喝茶,他面如冠玉,眼如寒星,单手握着茶盏的样子宛如从诗词中走出来的翩翩公子。他抿了口茶,放下茶盏,不紧不慢道:“那就启程吧。”

  “是。”小厮抱拳,欲要离开。而那个公子却站起身,悠悠然朝小厮踱来。小厮停下脚步,垂头问:“都督还有何吩咐?”

  他走到小厮身边,用折扇轻轻敲了敲小厮的肩膀,声音和煦而斯文:“叫我少爷。”

  小厮面色诡异地梗了下。他们自然不是真正的送亲队伍,而是锦衣卫乔装,打扮成小厮的这个人便是镇抚使郭韬。郭韬心道都督入戏真快,他垂眸应下,领命而去。

  早在皇帝召傅霆州、郭勋入宫之前,陆珩就被太监秘密带到皇帝跟前。皇帝将请赏战报扔给陆珩,说:“看来这群人以为朕好糊弄的很。”

  陆珩快速看完捷报,保留余地说道:“战局竟然当真被赵侍郎言中了,看样子东南官场确实有人瞒着什么。”

  皇帝好久没有被气成这样了,他在御案后踱步,最后像决定了什么般,说道:“必须得杀鸡儆猴了。”

  打仗最忌讳长线作战,尤其围剿倭寇需要跨省调兵,出动水师,更是每一天都在烧钱。皇帝治理倭寇本是因为海盗勾结外国人,在沿海流窜作案,已经从小偷小摸发展成配备火器和朝廷军对抗,再放任下去,边境岂不是要反?

  皇帝本预料这一战会速战速决,没想到竟然拖了这么久。皇帝自从登基后国库就很空虚,这些年靠着抄贪官、清土地,好容易收回一些钱,但皇帝前十年的积淀,一场倭寇战役全烧空了。

  这场仗不能再拖下去了,若继续下去,国库耗空,大明但凡遇到点天灾人祸就运转不了了。如此一来,治理倭寇反而得不偿失。

  陆珩静静站在青烟缭绕的宫殿,等待皇帝给出最终命令。皇帝想了许久,说:“倭寇之战刻不容缓,朕命你带两千锦衣卫,秘密下江南,查明浙闽倭寇之乱。必要时候,协助总督平乱。”

  同一件事,由不同的人说来却截然不同。赵文华是严维的人,张进是江浙官僚的人,傅霆州是勋贵的人,他们都是各自利益集团的喉舌,皇帝谁都信不过,这种时候,他只能相信陆珩。

  谁都不知道皇帝秘密召见了陆珩,随后,傅霆州入宫,临危担任治倭总督。陆珩听到领军人选时,暗暗叹了声皇帝不愧是皇帝,他和傅霆州一个在暗,一个在明,分两路奔赴江浙。而陆珩和傅霆州又有仇,不用担心他们俩相互配合,把持军权,反过来糊弄皇帝。

  皇帝不费吹灰之力,同时解决了安全和真实两个隐患。在帝王心术方面,皇帝越来越游刃有余了。

  傅霆州在京城热热闹闹准备出征时,陆珩已经悄无声息清点好人手,带着两千锦衣卫精锐离京,从通州出发,走水路南下。

  他们这一行是秘密行动,不能惊动沿途官员,要是两千精壮男子一起出发,那不是敲锣打鼓告诉别人他们是朝廷军吗?所以陆珩重新编队,让锦衣卫化整为零,在小队长的带领下乔装成三教九流,秘密南下。

  人手可以拆分,两千人的武器总不能分着运,一旦走露风声那就麻烦了。陆珩想来想去,想到了自己的夫人。

  所以,王言卿同样被陆珩带上路,并借助王言卿女子的身份,陆珩亲率一百人乔装成送亲队伍。嫁妆箱子可以帮他们藏武器,还能躲避沿途官员的盘查。为了这些好处,陆珩不得不委屈自己,重新退回未婚人士。

  船只已经启航,一如一艘寻常的客船,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水路不比山路,看久了之后风景乏味的很,路上时光漫漫,陆珩只能去找自己的“妹妹”解闷。

  船后方最大最豪华的客舱门窗紧闭,船舱外巡逻严密,但来往侍卫都很注意,不敢东张西望。陆珩一路走来,随从见了他都整齐行礼,毕恭毕敬喊“少爷好”。陆珩对他们点点头,从容地推开舱门。

  丫鬟们没一个露出异色,应诺后井井有条退下。等舱门重新关好了,陆珩收起折扇,悠然往屏风后走去。

  王言卿正靠在床边看书,听到他这话,没好气地乜了他一眼:“哥哥,男女七岁不同席,我们都这么大了,你单独来我闺房里不妥吧。”

  陆珩用折扇掀开帘子,看到王言卿倚在床上,银红色软纱长衫越发勾勒出她婀娜有致的身材,半透明的单纱下,隐约可见白色主腰。

  她的主腰是抹胸款式,因为裹得紧,上方隐隐有柔软的沟壑,而下方,露出一截纤细柔韧的腰。

  陆珩坐到床沿边,眼睛不断在她的雪胸、小腹上看,很是让人疑心他说出来的话有没有过脑子:“没关系,我们兄妹相依为命,不讲究这些俗礼。你忘了,你小时候怕打雷,都是直接钻到我被子里的。”

  王言卿知道剩下这几页她是看不了了,如他所愿合上书,没好气用书拍了下他的手臂。陆珩顺势握住王言卿柔软的手,王言卿嫌弃他放浪,用力抽手,平时雷打不动的人如今就像是纸糊的一般,直接被她拽倒了。

  陆珩倒在王言卿身上,手臂像有自主意识一样圈住他早就看好的纤腰雪肩。王言卿后腰仿佛被他手掌的温度灼伤,她双手赶紧推住陆珩胸膛,压低声音喝道:“你忘了,你现在可是我哥哥,此行是去送嫁的。”

  “对啊。”陆珩眼睛坦然又无辜,里面蕴含着稀薄的笑意,“妹妹有别的男人了,就不在乎哥哥了吗?”

  “那再好不过。”陆珩趁势在她脖颈上啄了一口,说,“我从小把你养大,凭什么把你交给别的男人?我们兄妹就该亲亲密密过一辈子。”

  王言卿无语地看着他。她算是明白了,难怪她失忆时被陆珩骗的团团转,当年他骗她是她的二哥时,就是这样沉浸式演戏?

  王言卿他们此行的身份是某富商家的兄妹,姓周,妹妹从小定了娃娃亲,现在要去未婚夫家里完婚。陆珩还给他们安排了诸如生母早亡、父亲忙于生意、只有他们兄妹相依为命这种戏码。王言卿原本以为是陆珩有意把身份做得细致,以防路上盘查,现在看来,可能是他自己喜欢。

  王言卿承认她是存心的,谁让陆珩演得这么投入。没想到陆珩眯了眯眼睛,竟然真的生气了。

  他看着王言卿一笑,伸手去扯她衣襟上的系带:“对啊,妹妹定亲了。家里十分看重你这门亲事,父亲临行前嘱咐我,务必要将你好好交到妹夫手中。这么重要的任务,为兄怎么能偷懒,我这就帮妹夫检查一下。”

  “你疯了!”王言卿发现陆珩的动作不像玩笑,都顾不上害羞,慌忙拦他的手,“这是在船上,外面还有人!”

  陆珩掐住王言卿的腰,直接将她抱到自己腿上:“妹妹慌什么,我们在家里不是常干这种事吗?”

  王言卿几乎要晕过去,要是周家老爷真有这么一对儿女,非得被气死吧。王言卿咬着牙瞪他:“船上装着什么你不知道吗,你还有心思在这里胡闹?小心被人埋伏。”

  陆珩这几天忙着点兵、运输武器,已经好久没有和卿卿亲密过了。现在船刚刚出发,其实是最安全的时候,到了晚上他反而不能放松呢。

  王言卿已经感觉到陆珩认真了,这种程度陆珩从没有放弃过,她放弃了,只希望陆珩说话算话,速战速决。

  甲板上全是外男,王言卿作为名义上待嫁的大小姐,不方便露面,只能尽可能待在船舱里。六月的天气已经很热了,他们又在水上,船舱中极闷热,所以王言卿身上只穿了一层轻薄的纱。

  现在便宜了陆珩,他坐在床边,手伸入她的纱衣里,掐住她的腰。宽大的马面裙堆叠在他腿上,只能看到裙阑上的鱼戏莲花。

  花纹中的鱼仿佛在游动,王言卿很快出了汗。她想到外面都是锦衣卫,全程死死抿着唇,生怕发出什么不寻常的动静被人听到。

  陆珩轻抚着她纤薄的背,手指在一处浅白色的伤痕上不断摩挲。他初看那些资料时,只觉得这个女子对傅霆州当真死心塌地,为了追随傅霆州不惜受伤。现在人到了他怀中,他才觉得这些伤痕碍眼。

  隔了这么多年还有痕迹,她当初受伤时,该有多疼呢?要不然何至于十六七岁,就留下一身暗伤?

  王言卿正咬着唇忍耐,她在想两人早都不是第一次了,为什么会疼呢?随后她才意识到,他在问她背后的疤。

  王言卿一边调整呼吸一边摇头。已经是过去的痕迹了,除了洗澡的时候她觉得不好看,其余时间对她并无影响。

  陆珩猛不防加深,王言卿毫无防备,险些叫出声来。她赶紧咬住嘴唇,恨恨看他。陆珩看着她笑了,王言卿从那双波光粼粼、温柔含情的眸子中,隐约看出些许恶意来。

  王言卿的预感没有出错,陆珩一改之前春风化雨的态度,变得尤其……恶劣。王言卿越咬着唇,他越要逼她出声:“为什么忍着?”

  王言卿听到外面整齐有力的脚步声,简直恨不得在他身上咬一口。她靠在他肩上,手紧紧抓着他的衣服,呼吸急促,声线都发颤了。陆珩看着她迷蒙又忍耐的可爱眼神,心想果然矛盾的才最勾人,这样冷感的媚,足以让任何一个男人发狂。

  他们这一路伪装成婚船,走走停停,还算安稳。王言卿之前从未去过南方,她本来还担心自己上船后晕船,没想到竟完全没反应,只除了要应付某个时不时来待嫁妹妹闺房夜访的不孝之徒。

  晚间河道上人少的时候,王言卿也会戴上幕篱,去甲板上散散心。有些时候陆珩陪她,但陆珩终究是个有公职在身的人,大多数时间赶不过来,王言卿便自己带着丫鬟散步。

  船上锦衣卫都知道这是都督夫人,不敢阻拦,任由王言卿行动。但王言卿很明白轻重,平时只是去船尾吹吹风,并不会靠近放“嫁妆”的地方。

  陆珩在这方面很相信王言卿,并不限制她行动,但是在船只驶过徐州后,船上巡逻明显严密了,王言卿明白接下来就进入南直隶,是倭寇经常出没的地方,她也减少了散步的时间,尽量待在船舱内。

  越往南走,天气就越闷热,现在可是六月,陆珩怕王言卿把自己闷出病来,傍晚时专程来找她:“妹妹,今日江上水雾淡,有很漂亮的夕阳。你要不要陪哥哥去看看?”

  “对。”陆珩拉起她的手,说,“昨日传回消息,锦衣卫一千人已经抵达南直隶,专门有一队在岸上护送着我们的船。你不用这么紧张,出去散散心无妨。莫要倭寇没见着,先把我的夫人闷病了,那我多亏。”

  王言卿听到岸上有人跟着他们,心里悄悄松了口气。不过,她抬起眼睛,丝丝媚意从眼尾流露,像钩子一样,似笑非笑道:“现在又不当哥哥了?”

  陆珩含笑,握紧她的纤手,宛如才想起来一般,说道:“差点忘了,妹妹现在还不是我夫人。”

  全天待在船舱里,王言卿确实想去外面透透气。有陆珩在,王言卿放下心,说:“你稍等一下,我去换身衣服。”

  她在船舱内穿的是轻薄的半透明纱,要出去肯定不能穿这一身。王言卿本意是让陆珩去外面等一等,但陆珩就像听不懂人话一样,大言不惭道:“我帮妹妹换。小时候,妹妹的衣服都是我帮你穿的呢。”

  最后,王言卿在屏风后更衣,陆珩站在屏风外,帮她递衣服。其实递衣服完全是陆珩强行加出来的环节,这么大的屏风,还搭不了一身衣裙吗?

  陆珩站在氤氲的烟雨屏风后,一眼不错地欣赏着烟雨后窈窕朦胧的山谷曲线。卿卿可能不知道,相对于直接看到,若隐若现、半遮半掩,才最勾人。

  王言卿换了身海棠红宋锦长衫,腰系鹅黄色百褶裙。江南湿热,连风吹来都是闷闷的,只能穿轻薄细致、坚柔并兼的宋锦。王言卿迫于身份,又回到了刚嫁人的时光,每天都得穿鲜艳的红衣。

  王言卿收拾妥当后,陆珩帮她戴好幕篱,两人一起往甲板上走去。外面的人见了陆珩和王言卿垂下眼睛,熟练地喊“少爷”、“小姐”,自然的宛如随侍多年的家生子。

  今晚的夕阳确实很美,天边仿佛撞翻了一盘染料,热烈地燃烧着,连江面都映上天火余波,橘黄金红变幻莫测。

  这是在江上,举目望去没有船只,王言卿也敢自由说话。陆珩帮她挡住江上风浪,说:“先去苏州,查朱纨之死。”

  朱纨的死是皇帝的一个心结,查明朱纨的死因,既是给忠臣良将一个交代,也是切入江南官场乱相的一个着力点。

  王言卿点头,朱纨是苏州人士,他“畏罪自尽”后,就由老仆收敛尸骨,送回家乡安葬。苏州正好在运河沿途,他们下船一来查案,二来也能给朱纨祭一炷香。

  王言卿想到船上的东西,忙问:“朱纨之死恐怕不是一天两天能查完的,船上那些……嫁妆可怎么办?”

  他们下船了,箱子谁来看管?陆珩扶着围杆,面对着浩浩长风,淡淡道:“只能停靠在岸边了。”

  王言卿想到那副场面,不由压低了声音:“船上东西可不少,万一被人盯上,有人趁你不在劫船,或者干脆海盗来了,那可怎么办?”

  王言卿虽然没看过她的嫁妆箱子,但看重量,里面应当是有火器的。在水上打仗,有没有火器压制是决定性的优势,洪武皇帝当年鄱阳湖一战能获胜,就是靠了火铳。

  皇帝对陆珩是真的信任,此行陆珩下江南,不光带来了锦衣卫精锐,还带来了神机营最精良的火铳。这批武器要是落入海盗之手,那可麻烦了。

  陆珩手指有节奏地敲击桅杆,听到王言卿的话挑眉一笑,垂眸道:“妹妹,你可盼我点好吧。”

  进入南直隶后,水面变宽,船只也变多了。放眼望去,河道上全是桅影,千帆竞发,百舸争流,热闹非凡。

  他们乘着船顺流而下,颇有一日千里之感,很快,苏州到了。王言卿的夫家设定在杭州府,但送亲队伍初入江南,一路舟车劳顿,为了体体面面地去见未来亲家,顺便也该给闺女采购些江南时兴细软,所以富商家决定在苏州暂住几日,休整好了再去杭州。

  他们的船只停靠在码头,陆珩作为千里送亲的好哥哥,亲自陪着待嫁妹妹,去城中放风采购。

  这是王言卿第一次来江南,她看着和京师截然不同的热闹景象,只觉得眼睛都不够用了:“这就是苏州?”

  王言卿点头应诺,一路跟着陆珩,双眼好奇地看着两边摊子。陆珩察觉她朝一个地方看了好几眼,他顺着视线望去,发现是一个卖糖人的小摊。

  陆珩失笑,突然转身朝小贩走去。郭韬正奇怪都督怎么忽然离开了,随即就看到陆珩拿着一个兔子糖人回来,掀开夫人的幕篱,递到了夫人嘴里。

  他们几人默契而忍耐地转开视线,梗着脖子朝约定的地方走去。饶是他们把自己封印成一根木头,还是能听到后面断断续续的对话声。

  最终,他们敲定了一家客栈,陆珩去柜台前订房,侍卫则护送着小姐往楼上走。客栈里生意兴隆,热闹鼎沸,王言卿嘴里咬着兔子耳朵,隔着幕篱从门口走到楼梯,走马观花一样掠过了许多人脸。

  跑堂小厮殷勤地端着盘子送菜,一伙游商坐在桌边喝酒,两个书生打扮的人从楼梯上下来,嘴里说着地道的南京话。世界仿佛在她眼前放慢,她穿过这些人的脸,如有神助般破译了他们心中的想法。

  跑堂小厮右手下意识地贴在身边,遇到有人撞来时,他虽然谄媚笑着,但瞳孔却不自主放大。那桌商人看似喝酒谈天,但眉毛下压,分明暗暗凝聚着注意力。那两个书生看起来没破绽,但他们的虎口有茧。看茧子的位置,可不像是握笔。

  王言卿仿佛不知道,依然咬着糖上楼,一如一个天真烂漫的娇小姐,等着哥哥将所有事情料理好。

  他们到达苏州时已经是下午,安顿好后没多久,天色就黑了。王言卿在船上漂泊了很久,今日一落地,第一件事就是吩咐店小二给她送水。王言卿舒舒服服洗了澡,换了宽松的中衣,她在镜前擦拭头发,外面门一开一合,有人进来了。

  王言卿将巾帕放在一边,拿起梳子打理头发,头也不回道:“哥哥,我现在是待嫁之身,你多少讲究点。”

  陆珩走到她身边,熟练地接过她手中木梳,捧起她瀑布一般黑亮柔顺的长发:“妹妹今日怎么这样客气。我们不是一直过着表面上送嫁、暗地里偷欢的日子吗?”

  王言卿从镜中瞭了他一眼,笑着问:“马上就要到杭州了,哥哥打算偷欢多久?”

  陆珩似乎轻笑一声,握着她的发尾慢慢俯身,镜中出现一柔美一英气两张脸:“怎么,妹妹害怕了?”

  两人挨得紧密,王言卿不着粉黛,一缕长发还握在他手中,当真有种相依为命、摇摇欲坠的禁断感。王言卿抿唇笑了笑,从凳子上转过来,双手亲昵地环在陆珩脖颈:“可是,我们总不能一直过这种日子,未来如何,总该有个章法。”

  两人的姿势顷刻变成相对,陆珩手指把玩着王言卿湿发,低声哄道:“没关系,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的事明天再愁。”

  王言卿心想这可真是一个骗到了手就不负责的渣哥啊,陆珩这是本色出演还是人设需要呢?王言卿刚才那些话虽然是玩笑,但也似真似假地在询问他明日的计划。他倒好,给她来了句明天再愁。

  两人距离极近,王言卿蹙蹙眉,有些没耐心了,口吻中也带了最后通牒的意味:“哥哥,我不想陪你再胡闹下去了。你要是再不给我一个解决办法,那我们就到此为止吧,我要去嫁人了。”

  他眼神中危险意味十足,但王言卿已经摸透他了,她每次惹他生气,惩罚方式无非就那几样。现在是在外面,处处都是眼睛,他总不会做太过分。

  陆珩点了下头,也没说好不好,长臂一展将木梳放回梳妆台,说:“最后一晚了,总得给妹妹留下些记忆。我们去床上说吧,妹妹,你自己走还是怎么?”

  他明明还笑着,但语气中有种冷幽幽的意味,王言卿莫名联想起锦衣卫逼供朝廷罪眷。她有些后悔,但骨气不能断,她拍开陆珩的手,自己朝拔步床走去:“你出去,我和你就此断了,我自己睡。”

  她没走两步,直接被人从身后圈住。陆珩握住她的胳膊,一把将她拉回自己怀里,俯身轻轻松松将她打横抱起。陆珩垂眸,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你既然招惹了我,哪有想断就断的道理。为兄今日一定给你留下印象深刻的最后一夜。”

  陆珩尤其咬重了“最后一夜”这四个字,听着有股邪劲。王言卿呼吸一窒,陆珩大步流星走向床榻,趁着他转身去放床帐的功夫,王言卿爬起来,乖巧主动地环住陆珩的腰:“哥哥,我开玩笑的。”

  陆珩将里外床帐牢牢压住,掰开王言卿的手指,转身轻而易举将她压倒在床榻上:“卿卿,你长大了,该知道有些话即便是玩笑,说出来也要负责的。”

  “我知道。”王言卿顺从地躺在他身下,小指在他掌心轻轻勾画,“我还不是担心你。”

  此时床帐四合,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两人用气音交谈,绝不担心被人听到。王言卿知道陆珩这个人最是记仇,而且越记仇越大,她现在要是不好好表现,等回京后,她就不好过了。

  陆珩不置可否,但从一边拿来一个枕头,将她的后脑垫起来。她刚洗完澡,头发还没干,直接躺在被褥上会着凉的。

  陆珩暗暗叹气,他发现他夫人对破案的兴趣,似乎远比对他大。陆珩一边梳理她的黑发,一边道:“来苏州,最重要的事当然是调查朱纨死因。明日我们要想办法,去朱纨家暗访。”

  “我亲自挑选的人,当然信得过。”陆珩道,“但朝廷中任何一柄武器都是登记在册的,我们从神机营搬运武器,当然要经过其他衙门。我信得过锦衣卫,却信不过其他人。”

  王言卿隐隐明白陆珩的意思了:“你是说,朝中可能有人发现你们离开了,已经传信给江浙这边的官员?”

  弹劾朱纨时,京中许多人跳的老高,谁知道他们皮下到底是什么。陆珩奉了皇帝密诏彻查江南官场,这不止是断人财路的问题了,一旦真被陆珩查出什么,一整条绳子上的人身家性命都不保。

  这些人为了自保,一定会想方设法阻止陆珩,甚至,杀掉陆珩。毕竟陆珩这些年在官场树敌也不少,杀了他,就能腾出一大批锦衣卫实权位置,谁不眼馋呢?

  而陆珩出京后,行踪就完全从朝廷眼中消失了,只有他们内部靠暗号联络。朝廷中的内应不知道陆珩具体位置,但知道他一定会来苏州找朱纨。这些人只需要在朱纨家守株待兔就可以了。

  王言卿越想越心惊,难怪陆家全府上下都小心谨慎,锦衣卫实在是个高危职位。这样想来他们家能传六代,也着实厉害。

  “不能怪他们。”王言卿抚了抚陆珩胳膊,不忘给北镇抚司的人说公道话,“是我从他们脸上看出来的。你也知道,习武之人许多动作成了本能,没法完全控制。”

  一个人紧张的时候,能控制自己的语言、表情,但总没法控制瞳孔大小。连陆珩、皇帝都在这方面自愧不如,怎么能怪下面的锦衣卫不小心呢?

  陆珩明白,这也是这次任务这么危险,他依然带王言卿出来的原因之一。陆珩说道:“这里是锦衣卫的一个联络点,我用暗号告诉他们来这里会合。但为掩人耳目,客栈中还有普通住客,你出房门后,还是要小心些。”

  王言卿点头,看着陆珩粲然一笑:“还有外人,那你大晚上进入待嫁妹妹的房间里,也不怕别人说道?”

  陆珩也笑了:“想一亲香泽,哪能怕世俗的眼光呢?我就喜欢和世俗道德背着干。”

  “行了。”王言卿调整了姿势,舒舒服服靠在陆珩身下,问,“接下来到底怎么行动?”

  “去朱家。”陆珩道,“但我怀疑朱纨的宅子有人盯着,直接登门就是自投罗网,问不到真相不说,还会暴露我们的位置。如今敌暗我明,须得小心行事。”

  王言卿点头,柳眉细细拧着,不断想怎么样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朱家宅子:“要不,我们装作访客,或者卖货卖菜的人?”

  陆珩依然摇头:“不行。对方若盯梢许久,肯定熟悉附近的货郎。我们是生面孔,贸然去敲朱家的门太可疑了,说不定还会逼那群人灭口。”

  王言卿找不到头绪,第一反应依然是求助陆珩。仿佛只要有陆珩在,天塌下来也有解决办法。陆珩被这种无形的信任取悦,卷起一缕头发,轻轻在她脖颈上挠了挠:“妹妹,为兄小时候教你的孙子兵法,你都忘了?”

  又来了。王言卿暗暗翻了个白眼,配合地抱住他:“我懒得想,哥哥帮我解惑。”

  王言卿乍一听愣住,陆珩握着她的头发,顺着她的脖颈继续往下游移:“朱纨出身寒门,家中人口十分简单。他有一老母,今年六十二岁,住在混堂弄一间老宅里,朱纨为官二十年,未曾给家里翻修房子,现在一家人依然住在那里。朱纨发妻过世后,一直没有续娶,膝下仅有一个女儿,名朱毓秀,今年十六岁,尚未定亲。你也知道,大明官员若只靠官俸,生活很难有盈余,所以朱毓秀并没有跟随朱纨去外地就任,而是一直留在老宅和祖母生活。他还有一个老仆,跟随他多年,辗转各地就任,朱纨死后,就是这个老仆为他扶柩回籍。”

  如果朱纨之死真的有疑点,这个仆人就是最重要的人证,王言卿忙问:“这个老仆在哪里?”

  王言卿意外,转念就想明白了。无论朱纨是怎么死的,老仆回府后肯定会一五一十告诉老太太、小姐。所以他们没必要死盯着老仆,朱母、朱毓秀都可以接触。老太太年纪大了,贸然靠近可能会吓着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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